自我救赎的女人

苏州府城郊的市集，总被晨雾裹着三分湿意。

天刚蒙蒙亮，青石板路上就挤满了摊贩，挑着菜筐的农妇、扛着糖画担的手艺人、吆喝着“包子热乎”的掌柜，嘈杂的人声混着水汽，在巷子里绕了几圈，才慢悠悠地散开来。

顾艾的绣品摊就摆在市集最角落，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铺在青石台上，上面摆着七八块绣好的帕子，有并蒂莲纹的、缠枝菊纹的，针脚细密，配色雅致，都是她熬了几个通宵绣的。

她穿着一身灰布襦裙，裙摆打了两个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乌黑的头发挽成简单的双丫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可即便这样素净的装扮，也盖不住她的容貌，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尤其是那截露在外面的皓腕，捏着绣针时，连晨光都似要绕着她的指尖转。

“姑娘，这帕子怎么卖？”

一个提着竹篮的老妇人蹲下来，指尖拂过那块并蒂莲帕子，眼里满是喜欢。

“阿婆，五个铜板一块。”

顾艾的声音轻柔，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这是她第一次独自来市集卖绣品，母亲前几日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家里的米缸见了底，她只能把攒了半年的绣品拿来换钱，抓药买米。

老妇人叹了口气：“倒是便宜，就是这布料差了些。”

说着，还是掏出五个铜板，挑了块菊纹帕子，“给我孙女擦汗用，姑娘的手艺好，下次还来买。”

顾艾连忙道谢，把铜板小心翼翼地放进腰间的小荷包里，指尖触到荷包里仅有的几个铜板，心里又沉了沉，母亲的药钱至少要三十个铜板，这点钱还远远不够。

她低头整理绣品，眼角的余光瞥见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光头，腰间别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地痞刘三。

顾艾心里一紧，赶紧把帕子往蓝布里裹了裹，想早点收摊。

可刘三己经看到了她，眼睛一亮，带着人快步走过来，一脚踩在蓝布边缘：“哟，这哪来的小美人？

在这卖绣品屈才了啊！”

周围的摊贩见是刘三，都低下头不敢吭声，连之前吆喝的掌柜都闭了嘴，刘三在城郊市集横行惯了，抢东西、调戏姑娘是常事，没人敢惹。

顾艾强压着心里的害怕，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这位爷，我还要卖绣品，您让让。”

“卖什么绣品啊？”

刘三伸手就想摸她的脸，语气轻佻，“跟爷走，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比在这风吹日晒强多了！”

顾艾侧身躲开，手里紧紧攥着绣针：“您别胡来，我还要给母亲抓药。”

“母亲？”

刘三嗤笑一声，身后的几个汉子也跟着起哄，“小美人这么孝顺？

正好，跟爷走，爷给你母亲抓最好的药！”

说着，他一把抓住顾艾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疼得皱起眉。

顾艾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掉下来，她知道哭没用，刘三这种人，越示弱越得寸进尺。

她握紧手里的绣针，想着实在不行就扎他，可刘三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挣脱不开，蓝布上的绣品被踩得乱七八糟，有的还掉进了旁边的泥水里。

“放开她！”

一声清越的男声突然传来，打断了刘三的动作。

顾艾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快步走来，手里提着个书箱，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却眼神坚定，首首地盯着刘三。

“哪来的酸秀才，敢管爷的事？”

刘三回头，看到男子文质彬彬的样子，更加嚣张，“识相的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打！”

男子没说话，走到刘三面前，突然抬起手里的书箱，朝着刘三的胳膊狠狠砸过去，刘三没防备，被砸得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顾艾的手。

男子趁机把顾艾拉到自己身后，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唰”地打开，挡住刘三的去路：“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还有王法吗？”

“王法？”

刘三揉着胳膊，恶狠狠地说，“在这城郊，爷就是王法！

兄弟们，给我打！”

身后的几个汉子立刻冲上来，却被男子用折扇巧妙地挡住，他的动作不快，却很准，每一下都打在汉子们的手腕或手肘上，没几下，几个汉子就疼得龇牙咧嘴，不敢再上前。

刘三见状，从腰间拔出短刀，就要朝男子扑过去，却听到远处传来衙役的吆喝声：“谁在闹事？”

刘三脸色一变，他不怕百姓，却怕衙役，要是被抓进官府，至少要挨几十板子。

他狠狠瞪了男子一眼，又看了看顾艾，咬牙道：“算你们运气好，下次再让爷碰到，没这么容易！”

说着，带着几个汉子灰溜溜地跑了。

衙役走过来，问了几句情况，见没人受伤，只是绣品被踩坏，教训了几句“以后注意安全”，就走了。

周围的摊贩见风波平息，又开始吆喝起来，只是看顾艾和男子的眼神多了几分好奇。

顾艾走到被踩坏的绣品旁，蹲下身，捡起那块掉进泥水里的并蒂莲帕子，帕子上的丝线被泥水染脏，再也卖不出去了。

她的眼圈红了，这是她最用心绣的一块帕子，本想卖个好价钱，现在却毁了。

“姑娘，你没事吧？”

男子走过来，看着她手里的脏帕子，眼里满是歉意，“都怪我来晚了，让你的绣品受了损。”

顾艾摇摇头，站起身，对着男子福了福身：“多谢公子相救，小女子顾艾，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我叫柳明远，是附近书塾的先生。”

柳明远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温和，“我刚才从书塾过来，正好看到那地痞欺负你，就过来了。”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绣品，又说，“这些绣品都被踩坏了，你还怎么卖？

要不，我把这些都买了吧。”

顾艾愣住了，她的绣品大多被踩脏或扯破，根本不值钱，柳明远显然是想帮她。

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却又有些犹豫，她不想平白受人恩惠，可母亲的药钱确实不够。

柳明远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从怀里掏出五十个铜板，递到她面前：“这些钱你先拿着，抓药买米要紧。

绣品我买回去，给书塾的学生当擦墨布也好。”

顾艾看着那五十个铜板，又看了看柳明远真诚的眼神，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公子，这太多了，我的绣品不值这么多钱，不多。”

柳明远把铜板塞进她手里，又帮她收拾好剩下的绣品，放进自己的书箱，“你一个姑娘家，独自来市集卖绣品太危险，以后要是还来，可以提前告诉我，我陪你一起来。”

顾艾握紧手里的铜板，指尖传来铜板的温度，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的念头，柳明远是书塾先生，认识的人肯定不少，或许，他能帮自己找个更好的活计，不用再在市集里担惊受怕。

她抬起头，看着柳明远，眼神里多了几分刻意的柔和：“多谢柳公子，小女子无以为报，要是公子不嫌弃，我以后可以帮公子绣些帕子或香囊，抵一部分钱。”

柳明远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亮，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好啊，那我以后常来光顾你的绣品摊。”

晨光渐渐升高，市集里的人越来越多。

柳明远帮顾艾把蓝布叠好，又叮嘱她“路上小心，早点回家给母亲抓药”，才提着书箱离开。

顾艾站在原地，看着柳明远的背影，手里紧紧攥着那五十个铜板，嘴角渐渐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绣针，又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原来，美貌不仅能引来麻烦，还能换来帮助。

柳明远是个好人，可好人的真心，或许就是她摆脱寒门困境的第一块“垫脚石”。

顾艾收拾好东西，没有再停留，快步朝着药铺的方向走去。

青石板路上的水汽己经散去，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可她的心里却己经开始盘算，下次见到柳明远，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他更愿意帮自己。

巷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孩童在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顾艾路过时，无意间瞥见槐树下的一块石头，形状像棵弯着腰的小树，她想起刚才柳明远保护她的样子，心里默默念着：柳公子，多谢你做我的第一棵“弯腰树”。

她不知道，这颗靠“借力”攀高的种子，一旦种下，未来会结出怎样的果实，是通往富贵的阶梯，还是引向深渊的陷阱。

她只知道，母亲的药钱有了着落，而她，再也不想过这种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地痞欺负的日子了。

药铺的门就在前面，顾艾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她的市井生存之路，才刚刚开始，而这场围绕着“弯腰树”的探秘，也在这个晨光熹微的早晨，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