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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愈坐在马路牙子上，脚下的红塔山烟头己经灭了七八个。

重生回来一小时，他抽完了半包烟，也没琢磨明白这档子事儿的意义。

前世普普通通，没深仇大恨，没亿万遗产可争，连个刻骨铭心的白月光都得现刨记忆……哦，好像还真没有。

那回来干嘛？

再背三十年房贷？

再经历一遍高考？

特么的，高考还己经考完了。

这念头像根锈钉子，扎得他心里一阵烦躁。

他又碾灭一个烟头，准备起身走人。

就在程愈准备起身，离开这个让他心烦的地方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程愈？”

程愈抬了下眼皮。

来人是班长赵伟，一个典型的好学生，此刻正皱着眉，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

“真是你啊，你怎么……抽上烟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特有的大惊小怪的腔调，“高考刚结束，可别学坏了啊。”

程愈眼皮都懒得抬，从兜里摸出那包红塔山，懒洋洋地递过去。

“来根？”

赵伟猛地后退半步，声音都拔高了八度：“你……你说什么？

抽烟对身体不好！

我们还是学生！”

“哦，那算了。”

程愈从善如流地把烟塞回去，让赵伟准备好的一肚子说教全堵在了喉咙口，不上不下，噎得他脸都有些涨红。

他憋了半天，总算想起了正事：“行了行了，不说这个！

找你半天了，晚上聚餐，知道不？

咱班的散伙饭，饭店都订好了，班费都交了的，必须到啊！”

“不去。”

程愈回答得干脆利落。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

赵伟彻底急了，“大家同学一场，最后一顿饭了！

大伙儿都去，就你特殊？”

程愈终于舍得抬眼正视他了。

“班费能退吗？”

程愈抬头，眼神真诚，“我家穷，这笔钱让我本不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了。”

他心里清楚记得，前世那顿散伙饭，光顾着跟人吹牛喝酒，菜一口没吃，纯属浪费。

更何况，刚才买烟掏空了口袋，仅剩的十块钱，只够买包红塔山，连他习惯的玉溪都抽不上。

所以这理首气壮的模样，真实得毫无破绽。

眼看场面彻底僵住，赵伟彻底懵了，抓耳挠腮半天，终于祭出杀手锏：“路雨薇也去，你都不去？

你不是喜欢她吗？”

路雨薇。

如果赵伟不提，程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这个名字。

他那被磨损得只剩下灰色的记忆里，高中时代，似乎有过那么一抹不一样的颜色。

三十几岁的灵魂费力地向后翻找，终于从布满尘埃的角落里，翻出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高三下半学期，他最后的同桌。

一个很安静的女孩，总是把校服洗得干干净净。

她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在埋头刷题，偶尔会用尺子抵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

程愈想起来了。

那个枯燥的下午，阳光透过窗户，刚好洒在她的侧脸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

她会把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一段白皙小巧的耳廓。

她写字的沙沙声，翻书时纸页清脆的响动，混合着空气里阳光的味道，构成了他前世对高中时代最后一段记忆。

那算喜欢吗？

程愈不知道。

而对于现在三十几岁的灵魂来讲，听到路雨薇这个名字，更像是在漫长而疲惫的跋涉后，偶然回想起的一捧清泉。

算不上救命，但足以解渴，足以让人怀念。

原来，自己并非一无所有。

只是把她给忘了。

见程愈半天不说话，只是怔怔地出神，赵伟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趁热打铁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装什么深沉啊，快点，到底去不去，给个准话！”

程愈慢慢地抬起头，重生的意义他没找到，但眼前似乎多了件稍微有点意思的事。

他看着赵伟，吐出两个字。

“几点？”

赵伟见他终于松口，顿时如释重负，脸上立刻堆满了笑：“七点！

就咱们校门口那家国色川香，别迟到啊！”

说完，他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一溜烟跑了，生怕程愈反悔。

程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缓缓站起身，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烟头，用纸一一捡起来，扔在垃圾桶里。

他还是决定先回家一趟。

回家的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

可这一次，他走得很慢。

他看着路边熟悉的店铺，那些后来被拆掉的老房子，还有骑着自行车悠然经过的大爷，一切都像是褪色的老照片被重新上了色，鲜活得有些不真实。

2012年，一个互联网还没开始高速爆发的年代，似乎一切都慢了下来。

推开家门时，那个系着围裙，头发乌黑，脸上还没有被岁月刻下太多痕迹的女人，正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

“回来了？

考得怎么样？”

母亲的声音，还是记忆中那样中气十足。

程愈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前世，他最后一次见母亲，是在她的葬礼上。

“问你话呢，傻站着干嘛？

赶紧洗手吃饭，”母亲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把菜放在饭桌上，随即鼻子翕动了两下，“你身上怎么一股烟味？

程卫国！”

随着她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卫生间的门里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怎么了？”

“你教的好儿子，新学的抽烟！”

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大背心、大裤衩，嘴里还叼着牙刷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就是程卫国，一个名字无比正派，行事风格却相当不羁的男人。

常年跑业务，跟儿子程愈的关系，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兄弟。

程卫国走到程愈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非但没生气，反而乐了，含糊不清地说道：“哦？

学会了？

来，哈口气我闻闻。”

程愈下意识地照做。

程卫国煞有介事地闻了闻，点点头，把嘴里的牙刷沫吐进垃圾桶，才评价道：“嗯，红塔山，有点掉价。

下次爹给你弄包好的。”

“你看看你！

还有当爹的样子吗！”

母亲的火气被瞬间点爆。

“哎呀，高考都考完了，是大人了，抽根烟怎么了？”

程卫国满不在乎地搂住妻子的肩膀，嬉皮笑脸地把她往厨房推，“再说了，儿子抽烟，总比在外面瞎混强吧？

走走走，我看看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

母亲的唠叨声被推进了厨房。

客厅里，程愈看着眼前这个还在跟他插科打诨的父亲，前世母亲去世后，瘦到脱相的模样与眼前这张鲜活的脸重叠在一起，又是一阵鼻酸。

“爸，”程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晚上同学聚餐，我就不在家吃了，高汇宁女士那边，您多担待。”

“散伙饭？

那必须去啊！”

程卫国一听，立马从裤兜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数出两张红色的票子塞给程愈，顺便还将自己还没拆开的软中华递给了他。

“去吧，不够再跟我说。

跟同学们好好道个别，以后天南海北，想见一面就难了。”

程愈捏着那两张崭新的钞票，点了点头。

“去吧，别喝酒啊！”

厨房里传来母亲不放心的叮嘱。

“知道了！”

程愈应了一声，换了鞋，走出了家门。

夏日的晚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独有的燥热。

程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亮着灯的窗户。

或许，重来一次的意义，不是为了成为什么大人物。

仅仅是为了让他，再好好看看他们的样子。

国色川香，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