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茉

我十七岁被养在陆家。
照顾车祸后，性格暴戾的陆明修。
陆明修看不上一脸菜色的我，指着我的鼻子骂:
你算什么货色?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碰我
为了让我知难而退，他往我被窝里扔死老鼠。
不惜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这些，我全都不在意。
我安慰自己，他是病了，所以控制不了情绪。
直到，我听到他对喜欢的女孩说:
我从来没恨过你当初抛下我。我爱你，又怎么忍心拖累你?
声音温柔、疼惜，透着小心翼翼。
那一刻，我突然悟了。
原来，他知道怎么爱一个人啊
我默默翻出抽屉下的，京大录取通知书。
三年了，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1
如果不是 17 岁那场车祸，我跟陆明修的人生，是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豪门继承人。
我是靠低保过活的贫困生。
据说那天，是谢晚凝 17 岁生日。
她撒娇要去山上看流星。
尽管知道晚上可能有雨，陆明修还是开车带她去了。
他对谢晚凝的宠溺，可见一斑。
后来，流星没看到。
倒是看到了山石滚落。
陆明修把谢晚凝护在身下，自己被砸断了双腿。
2
后来，谢晚凝很快转学出国。
陆明修坐上了高级定制轮椅。
3
陆明修的妈妈，就是这时候找到我的。
她知道我穷，每天连饭都吃不饱，瘦得小脸蜡黄。
好拿捏。
她还知道，我爸去世之前，瘫在床上四年，都是我照顾的。
陆明修爸爸、妈妈事业很忙。
也都有各自的感情。
没有人陪他，更没有人愿意承受陆明修阴晴不定的脾气。
花点小钱，给儿子找个出气的玩伴。
是笔划算的买卖。
而我，迫切需要这笔小钱。
我要吃饭，我要上学。
我想考上大学，改变穷苦的命运。
所以，我欣然接下了这个委托。
只是我提出，只要陆明修的病情好转，我随时可以离开。
陆明修妈妈忍不住嗤笑出声:
你以为，他的腿好了，我还能留你在他身边?
我难堪地点头。
也是，如果陆明修站起来了，他就是我够不到的存在了。
我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
陆太太对着镜子补上艳丽的口红，大发慈悲道:
放心，到时，我会给你五百万，放你离开。
像你这种出身的女孩，这辈子靠什么能赚到五百万?
我忙弯出感激涕零的笑容:
谢谢阿姨，我一定好好表现。
4
十七岁的年纪，恣意芳华。
任谁都承受不住突然瘫在轮椅上的巨创。
更何况是陆明修，这种生来就在金字塔顶端的人。
他曾是一中的风云人物。
出身豪门，桀骜不驯。
说实话，他在球场上恣意飞扬的时候，我曾偷偷观察过他。
那真是造物主的宠儿。
英俊的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戏谑的笑容，自信张扬，仿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跟其他球员站在一起，像在不同的图层，别人都成了背景板。
他身材高大挺拔，有着少年人的修长，却不过分清瘦。
奔跑的时候，一双修长的腿，矫健有力，扣篮时更是爆发力十足。
让多少女生发狂尖叫。
可是那双标志性的长腿，此刻，软塌塌地悬在轮椅上。
像是断了翅膀的飞鸟。
借着微弱的光，我看清了陆明修那张苍白漂亮的脸，透着颓靡的破碎感。
散落的碎发下，一双通红的眼也在死死盯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抓起身旁一切能够得着的东西，往我身上砸。
力气过大，他自己跌下了轮椅。
他指着我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你算什么货色?你们凭什么把我扔给这种人?
滚开，别碰我丑怪，我让你别碰我
他挥动着胳膊，而我恰好找到钻进他腋下的机会，将他扶了起来。
拿开你的爪子，别碰我他朝我咆哮。
陆少爷，省省力气，留着做复健吧。我面不改色地说。
陆太太在一旁冷眼看着。
见我脸被砸破了，依旧面不改色。
她微微勾唇，对我的表现很满意。
放心地带上门，坐情人的跑车离开。
5
说实话，我从没见过像陆明修脾气这么差的人。
我爸爸刚瘫的时候，也接受不了。
爱发脾气，乱扔东西。
但是后来他自己绝望了，就消停了。
可是陆明修为了让我知难而退，折腾了我将近一年。
家里常备跌打损伤药，都是给我用的。
见我一直安静上药，好似没有脾气。
他觉得没意思，又变了折腾我的路数。
晚上我上床睡觉，发现被窝里躺着一只死老鼠。
这可真是……太低级了。
我拎着老鼠尾巴打转，不解道:
不就是小 Jerry 吗?有什么好怕的?
陆明修目瞪口呆，怒骂我不像个女人。
林茉，你 TM 就是个怪物
我冷笑。
他不知道，我原来的家，穷得没人上门。
只有老鼠是常客。
我扒拉开死老鼠的后腿，好脾气道:
来，我给你科普一下，怎么分辨老鼠的公母。
陆明修吓得连连后退，脸都白了。
拿开你个死女人，快拿开
我讥讽地笑:
陆明修，不要在我的专业领域挑战我。死狗、死蛇，尽管放马过来饿极了我甚至可以下饭吃。
陆明修碰了一鼻子灰。
消停了一段日子，又兴起了新玩法。
他从浴室出来，故意敞着衬衫。
露出漂亮的锁骨与性感的薄肌。
水汽迷蒙中，透着诱惑。
他深知自己的优势，即便双腿残疾，单凭一张脸，也能祸国殃民。
我别开脸，就要出去。
他勾勾唇，朝我招手:
林茉，过来，帮我扣上。
我对上他捉弄的视线。
提起一口气，强装镇定，走上前去。
在他的直视下，在他滚烫呼吸的炙烤下。
我淡定地帮他把扣子扣好，肩膀拂平整。
靠得太近，陆明修胸膛起伏，喉结滚动，耳根红得透粉。
最后全都化成一句唾骂:
操真没意思
他划着轮椅，自己落荒而逃。
当然，我不是一直心境平和的。
那天，陆明修故意把自己摔下轮椅，摔得满脸是血，十分可怖。
我情绪崩溃，哭得泣不成声。
我知道你心里苦，你拿我出气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折磨自己?
我哭得太伤心了，上气不接下气的。
不知不觉洇湿了他的胸口。
给陆明修哭蒙了。
他不自然地拍了拍我的背:
欸，你别哭了，你哭得我不好受。我妈都没这么哭过我。
可我就是舍不得你受伤啊你受伤，比我自己受伤还要难过。
陆明修愣了半天，迟疑地问:
你，这么在乎我?
我坚定地看着他:
嗯我在乎你所以，求你，就当为了我，爱护自己行不行?
陆明修没说话，只定定看着我。
但是十七岁的少年多单纯。
什么都在眼里写着。
我几滴诚挚的眼泪，就轻易打动了少年那颗孤寂的心。
他深深低下了头，第一次说话没了底气:
你别哭了，我以后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他将我摁在胸前，大手在我后背轻拍，别扭道:
别哭了啊，本来就丑，哭起来更丑了。
林茉，真的，你哭，我也想哭……
那天之后，他果然不再折腾我了。
但是他永远不会知道。
那时，我的确在意他的腿。
但我更在意的，是陆太太的薪酬。
如果他摔伤了腿，陆太太要扣我钱。
6
渐渐地，陆明修的情绪稳定下来。
他开始接受复健。
陆母安排了专门的康复师上门。
但是他对别人的触碰，很抵触。
没办法，我跟着康复师学手法，学完了以后，给陆明修按摩。
他倒是勉强接受了。
只是，时不时会红了脸。
林茉，你，你别碰那里
哪里?大腿根吗?可是医生说，整条腿都要按摩。
陆明修撇过脸，憋得面红耳赤。
他可真是……太纯情了。
他在我眼里就是病人，没有性别之分的。
我能对他有什么想法?
7
陆母见陆明修状态好转，给他请了家教上门。
陆明修不愿意学。
他本来成绩就一般，原本只等拿个大学文凭，回家继承家产。
病了后，更不愿看书了。
这倒是便宜了我。
我因为照顾他，去不了学校。
但是我一直没有放弃高考的想法。
所以，陆明修的家教，被我充分利用上。
老师的水平，真没的说。
我自己吃不透的知识点，老师一讲，就让我醍醐灌顶。
所以，我对高考充满了期待。
我以为我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可是，高考那天，出了意外。
许久不看朋友圈的陆明修，那天看到谢晚凝发了一张在全球名校前的笑脸自拍。
配文: 我的目标，是这里。
我出门的时候，陆明修还一切正常。
我还没到考场，管家给我打电话，说陆明修不见了。
哪里都找不到。
我看看近在咫尺的考场，咬牙扭头，回了陆家。
那天，我找到半夜，才在护城河边找到饥寒交迫的陆明修。
他红着眼问我:
林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废物?
我忍着想扇他的冲动。
将外套脱下来，披在他的肩上，给他讲了我的过去。
8
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投资失败。
我妈受不了苦，扔下我们爷俩跑了。
我爸萎靡不振了十几年。
后来，他看到我像个打不死的小强，活得虽然艰难，却十分顽强。
他突然良心发现。
振作起来，去工地搬砖。
结果，横梁砸下来，砸断了他的腰。
包工头跑了。
没有任何赔偿。
没钱治。
我爸的身体，拖着拖着就完了。
我刚上高二，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我对震惊的陆明修说: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虽然你爸妈各玩各的，但是你妈给你安排了康复师、家教、营养师。你爸去哪里出差都给你带一堆玩具回来，虽然你并不喜欢。
你知道吗?如果我像你一样受伤了，估计等待我的唯一结局，就是一个人烂在廉租房里。直到臭气熏到邻居，才能有人发现。
陆明修的手微微颤抖，眼里充满愧疚:
对不起，林茉，我不知道你以前这么难。
我擦擦泪，笑道:
也还好了，我现在住在豪华的别墅里，每天起来就能看到这么英俊的一张脸，也算苦尽甘来了。
对不起，我真的很差劲，以前还那么欺负你。他说。
陆明修，你不差劲。以前你带领一中篮球队，年年拿冠军，多耀眼啊
你在一中，是我们普女遥不可及的存在。
你不知道，我曾经还想过，我愿意拿我妈十年寿命，换一个你这么帅的男朋友。
陆明修不好意思地笑了:
林茉，你真的很特别。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我又自嘲地笑了:
你是高高在上的财阀少爷，怎么可能注意到我这种蝼蚁?如果不是你受伤，你的目光永远都不可能在我这样的人身上停留的好吧?
我……陆明修脸色尴尬，试图解释。
我语气轻松地拍拍他的肩:
没关系的，我有自知之明。
我想说的是，陆明修，如果你不想做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废人，就好好复健。医生说，你最近的锻炼很有效果呢
等你好了，把以前的光环拿回来把她追回来
9
陆明修说他没见过我。
其实，是见过的。
只是他不记得罢了。
那时高二，那天是情人节。
那天，天不亮我就去批发市场批发了几百支玫瑰花，在街上叫卖。
雨从早上开始下，春寒料峭。
路上行人稀少。
到了晚上，其他商贩都收摊回家了。
徒留我一直淋在雨中。
因为，如果今晚卖不出去，明天就要上学，这些花就砸在手里了。
衣服被淋透，一天没舍得吃饭。
我冻得直打哆嗦，抱着膝盖蹲在路边。
这时，一辆湛蓝色的保时捷停在路口。
迷离的路灯下，英俊挺拔的陆明修迈腿从车上下来。
他举着伞，为谢晚凝打开车门。
他那天穿着笔挺的西装，头上打了发胶，有种欲盖弥彰的少年感。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我的小摊，随意问了一句:
想要玫瑰花吗?
谢晚凝瞥了一眼我的花，眼里流露出不屑，嘟起红唇:
明修哥哥，你不会想拿这种不上档次的东西来敷衍我吧?
这可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你如果真要送我花，那也要送我昂贵的弗洛伊德啊
陆明修笑着牵住她的手:
不喜欢就算了，路边摊怎么可能有弗洛伊德玫瑰?走吧，我给你准备了礼物，G 家限定款项链，你肯定喜欢。
谢晚凝娇羞地笑了:
我就知道，明修哥哥永远不会让我失望。
两人笑闹着，相拥进了一家奢华的西餐厅。
室内华灯璀璨，温暖宜人。
与寒冷的雨夜，像是两个完全隔离开的世界。
他们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是他们的同校同学。
他们鞋底带起的雨水，溅在了我的脸颊上。
妈妈跑了，我没哭。
爸爸残了，我也没哭。
可是，望着一对璧人离去，我偷偷将脸埋进膝盖。
十七岁的少女，第一次痛恨这世道的不公。
委屈得泣不成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站在我跟前。
我抬头，竟是陆明修那张堪称神颜的脸。
他从钱夹里数出 500 块钱，递给我。
小姑娘，你的花我包了，你早点回家吧，别冻感冒了。
我颤抖着声音，小声说:
可是你女朋友看不上我的玫瑰……
他挑挑眉，随意道:
那送你好了。
说罢，他将钱递到我手里。
抬腿回了餐厅。
你看，他见过我，跟我说过话，甚至帮了我。
可他不记得我。
在陆明修那里，我就是这样无足轻重的存在。
但是，他递给我的那 500 块钱，成了我跟爸爸一个月的生活费。
所以，听说陆太太在找一个陪读的时候，我毛遂自荐。
我不想看到这样一个善良的男孩，就此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