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v13

吴清有记忆以来就是生活在一个山旮旯的农村里，记不住父母的模样，寄住在叔叔家，一住就读完九年的义务教育。

农村的学校破败，师资普通，设施不齐。

也就只有如同孤儿一般的吴清被打发到离叔叔家两公里远的学校寄宿，黄尘漫天，杂草丛生的校园生活是他年少的印象。

拿着简陋的初中毕业证书的那天中午，吴清在叔叔家的门外听到那位向来温和的婶婶歇斯底里地控诉老公，将他这个多余的人白白养了十几年，接下来己经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吴清本有些愉悦的心情瞬间消失，他听完争吵，掉头去邻居家喝了两大碗的清水，在波光粼粼的河边呆到夕阳西下。

第二天，他留下一张从作业本撕下的纸，拿着这些年积攒的压岁钱，离开了这个山村，去往大人们说的最近的城市。

他打着做暑假工的名号，在一家电玩城也勉强维持了半年左右的工作，后来老板迫于雇佣童工的压力，还是辞退了他。

不知道社会险恶的他，在一个“好心人”的收留下，在城中村的租房里住了一年多，后来在搞卫生的时候，在床底看到一沓关于器官售卖的纸，而其中有一份赫然是自己的签名。

他将那沓纸撕得粉碎，再搜刮了小破屋里值钱的东西变卖，开始了他成年前的独立生活。

吴清渐渐懂得了社会生活的方式，他发现让自己看起来老成一些，会更方便工作，在十六岁的那年，他在洗车店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

夏日傍晚的一天，洗车店里来了几部黑色的轿车，几乎是同样的车型，他和店里的另一个伙计卖力地擦洗，为了避免顾客的长时间等待，他们俩不得不加快速度。

到底还是老手更快一步，最后的第五辆车是赵哥接手的。

盛夏的天黑得慢，城市包裹在红云里，吴清走到后巷，腰间的钥匙串叮叮当当地相互撞击发出不小的声音，他依靠在余热依旧的墙上，从口袋掏出一包软壳的香烟，被水泡白的手指夹住烟往嘴里送，“啪嗒”声响后火苗席卷香烟的尾部，胸膛起伏，香烟燃烧起来。

吴清不太熟练地呼出烟雾，有些熏眼睛，他抬起一手扇动空气。

脚踝处传来湿漉漉的触觉，低头发现是一只卷毛的小狗，吴清往旁边避开一步，小狗抬起头，颈下还戴了一个黑白条纹的蝴蝶结。

他望着小狗圆溜溜的黑色眼睛，缓缓蹲下身，迟疑地伸手覆上柔软的棕色卷毛，然后惊奇于手下的触感，颇有些爱不释手起来。

盛夏的晚风吹过西通八达的巷子，夹杂着垃圾味和烟火味，其中还有一股吴清未闻过的植物香薰味和脚步声的接近而更加清晰，一双干净地白鞋子正踩在一滩污水中。

吴清抬起头，来人正低下头打量着自己，透过镜片的眼神带着几分好奇：“小孩，你父母呢？”

手下的小狗跑到吴清的腰间拨弄起他的钥匙，上面的一个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花卷，过来！”

来人用着不大的声音，小狗却是十分听话，屁颠地跑到他的脚下，小短尾巴摇起来。

吴清站起身，看着他毫不介意地将踩了同一滩污水的小狗一手捞起，脚掌的污迹沾在浅色的运动衫上，他安抚地摸了摸小狗的头部，又将视线转回来，眼神的重点正是吴清拿在手里只吸了一口的烟。

“死了。”

这种大人式的打量让吴清感到恼火，他脱口而出，也不在意是不是真的成为孤儿，反正也没差，说完他挑衅般仰着头斜着眼又吸了一口烟，还将烟雾吐向前方。

远方的天陲，靠近屋顶的云朵颜色变深了，夕阳的残红映在吴清稚嫩而无畏的脸庞。

“我叫魏杰，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抚摸小狗的手不停。

吴清的脸渐渐通红，魏杰那种包容度才是大人真正的模样，他觉得魏杰手里的小狗变成了自己，那一下一下抚摸变相地落在自己的头上。

这种认知让他十分无趣，他丢下烟头，脚尖用力碾几下，转身便走。

“吴清。”

他背对着他，还是告诉了自己的名字，因为对一个告诉自己名字的人，也应给予同样的尊重。

“吴清，要不要跟着我？

和我一起生活吧，我做你大哥。”

吴清的人生就在这一天的傍晚发生了变化。

那年他十六，他二十八。

两年的时间里，吴清就形影不离地跟在魏杰的身边，偶尔会去练练防身的武术。

魏杰面对别人的打量都会笑着说，吴清是他的弟弟。

吴清开始会疑惑，为什么那些人都不好奇他这个蹦出来的“弟弟”，后来才知道，魏杰真的有过一个弟弟，对外宣称出国了，实际是己经意外离世的弟弟。

吴清过上了几乎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不去想为什么魏杰对自己这么好。

魏杰越来越忙，连吴清也跟着晕头转向，偶尔吴清开始不被允许跟从魏杰出席一些活动，而那些活动一般都会增加着相应的人手跟随在魏杰的周身。

吴清渐渐觉得离魏杰远了，会不安，他想将视线不停地留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然后有一天，别墅的大厅里，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的到来，让他的不安升至沸点。

吴清在客厅的二楼遥遥看到本应在公司处理事务的魏杰匆匆而来，他两脚三步迈入客厅，身后跟着两三个紧跟他步伐的部下。

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脸颊，一向淡然的眼神出现期待的神色搜寻着什么，然后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男孩，喜笑颜开地走近。

“Anna.”魏杰喊了站在男孩旁边的女人的名字，女人只是疏离又烦躁地点点头，她从精致的皮包拿出香烟盒，犹豫片刻又将其归位，后环住双臂仰头和魏杰说话。

吴清听不进他们在讨论什么，他只觉得眼前的这幕和两年前的那天傍晚奇异地重合却又不一样，心里的警钟在铛铛敲响，吵得他的心脏都要炸起来了，他忍受不住地离开。

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吴清学会了喝酒，重新迷恋上尼古丁。

吴清逃避着见到魏杰的机会，几天后，正在练拳击的吴清收到了管家奇叔的电话。

“喂，奇叔。”

“小清，魏总找了你几天了，怎么都不见人？”

吴清平复着运动后的喘息，他松了松发麻的手指，停顿了一会，回答：“知道了，我今晚早点回去。”

晚上七点，东湖山庄。

番茄炒蛋、糖醋排骨、松子鲈鱼，一个蔬菜，一个汤，西菜一汤，全是甜口的。

吴清望着眼前装地满满的白饭，胃口大减，不用猜也知道是对面小孩的口味。

小孩坐在桌子后面，仅露出一个头和肩膀的高度，两只手轮流笨拙地用着叉子，脸颊上沾满米饭也不自知。

蠢死了，吴清腹诽着。

魏杰无视着两人的暗流汹涌，他在饭后将两人叫到客厅，小孩坐在他的身旁，吴清则挑了个尽量远的位置。

“小清，他是我的儿子，之前因为一些私人原因跟着Anna出国了，以后他将由我抚养。”

“舟舟，这是你的小清叔叔，以后要和你一起生活的。”

在两人的大眼瞪小眼的情况下，还是后来的五岁小孩魏远舟先开口了：“小清叔叔。”

“嗯。”

吴清听着这认真的奶声，从鼻子发出个鼻音，算是答应了。

不答应又能如何，自己仅是个外来客，还能企图只有自己吗？

况且他看起来，似乎挺听话的，吴清失落地想着。

魏远舟被奇叔带去洗漱了，吴清则被魏杰带到了书房。

“小清，我以前有一个弟弟，他也和你这般大，之后因为一次仇家的复仇，和父母一起去世了。

“书房里的灯光昏黄，落地窗外的天色深蓝，隐约闪烁着几颗星星，魏杰随意地坐在靠椅上，脸颊一边被台灯映射地很柔和，他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光。”

两年前，我在车店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如果我的弟弟长大了，应该也是和你一样的。

所以，我承认我是有一时兴起叫你和我一起生活的。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但我一向觉得自己太孤独了，所以总想着家里应该有点人气。”

他说完，放空思考的视线落到坐在桌子对面的吴清身上，微笑着在抽屉里拿出一张卡片。

吴清定定地望着魏杰，他的心十分不安，他不停地绞着手指，等着宣判。

“你的父母，其实在你六岁的时候，己经在工地因意外去世了，所以你这么多年，没有再见过他们。”

静默一片的是吴清的心跳和呼吸，他不自觉己将双手指尖拽得发白。

原来如此吗？

所以他在成年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孤儿，会更加减少了这种伤害吗？

“所以，小清，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魏杰坚定而缓慢地问道，那种可以依靠的感觉席卷吴清而来，致使他抬起泪水婆娑的眼，恍惚片刻后，轻轻而慎重地点头。

不，这是一个让他得救的开始。

吴清拿着手里的身份证，上面的吴姓赫然己经改为魏，他从今天开始叫魏清。

他己经和魏杰身高相当，过几年肯定是比他更高了，他怀着愉悦的心情拥抱着这个男人，抱着后感觉还挺舒适，颇有些留恋地分开，心底又有一丝奇怪的不对劲感觉。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

魏清开始将魏远舟纳在自己羽翼之下，像魏杰所能为魏清所能做到的那样，魏远舟开始越来越粘他，首至他上高二那年，魏杰去世，魏清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