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辰发现，答应陆屿来社区医院“帮忙”，大概是他近几年来做出的最缺乏风险评估的决定。
这哪里是医院？
这分明是个披着医疗外衣的、高效率的、充满童趣的……菜市场兼托儿所兼老年人活动中心。
清晨八点整，他按照陆屿短信里说的“正常上班时间”准时到达，发现门口己经排起了小队。
有挎着菜篮子、先来看个头疼脑热再顺便交流一下物价情报的阿姨；有被父母拎着、眼泪汪汪仿佛要上刑场的小朋友；还有拄着拐杖、慢悠悠过来量个血压、其实主要是想找陆医生说两句话的爷爷。
而陆屿，就是这场交响乐的总指挥。
他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在各个“声部”间穿梭，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棒棒糖包装纸随着他的动作沙沙作响。
“张奶奶，您这血压有点高，昨儿晚上又偷吃咸菜了吧？
可得管住嘴！”
陆屿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为老人系好血压计袖带，动作轻柔专业。
“妞妞不哭，来看陆叔叔变魔术！
你看，棉签不见了哦！”
他变戏法般地将棉藏到身后，趁孩子分神时迅速完成了耳道检查，“啊，好了，耳朵里的‘小虫子’抓出来啦！”
李大爷站在一旁，陆屿转头笑道：“李大爷，您这药得按时吃，不能感觉好了就停。
再这样我可要告诉您闺女了！”
沈亦辰穿着那件属于他的白大褂，站在诊室门口，有点无从下手。
他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整理着领口——这是他在陌生医疗环境中下意识的动作。
他习惯了医院里叫号、进门、问诊、检查、开药、下一个的标准化流水线，而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人情味”的随机性。
“亦辰哥！
救命！”
陆屿一眼瞥见他，如同看到了救星，手里还拿着一个刚用棉签做好的“小兔子”，“帮我顶一下常规检查？
就量体温血压那种！
我得去给三楼的刘婆婆换药，她卧床，得上门。”
不等沈亦辰回答，一个电子血压计和一个额温枪就被塞进了他怀里。
陆屿朝他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表情，眼神清澈又可怜，像只讨食的大型犬。
沈亦辰注意到陆屿的白大褂袖口有一小块水彩笔的痕迹，想必是某个小患者的“杰作”。
沈亦辰认命地叹了口气，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摆开架势。
他努力回忆着刚才陆屿的语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亲切一点，但多年的职业习惯让他的表情依然保持着专业性的克制。
“下一位，量体温血压。”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点手术室里的清冷，在嘈杂的社区医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位大妈坐下来，狐疑地打量着他：“新来的？
陆医生呢？”
沈亦辰尽量温和地说：“陆医生出诊了。
我帮您量。”
大妈絮絮叨叨地伸出胳膊：“哦……那你轻点啊，我血管脆。”
沈亦辰熟练地绑上袖带，充气，放气，读数。
“阿姨，血压138/85，稍微偏高一点，平时注意清淡饮食。”
大妈立刻接话：“哎呀，就知道高了！
都怪我那儿子，天天点外卖，油大盐重……”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家庭饮食革命失败的艰辛历程。
沈亦辰微微蹙眉，这属于问诊范围吗？
他该打断吗？
在市一院，他可没时间听病人聊家常。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又迅速放下，意识到这个动作可能显得过于急躁。
硬着头皮听完，送走大妈，下一个是个调皮的小男孩，量体温时扭来扭去，像条泥鳅。
沈亦辰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耐心，用近乎哄骗的语气才完成“任务”。
一轮下来，他感觉比做一台复杂的手术还要心累。
这不仅仅是技术活，更是体力活和情商活。
临近中午，病人稍微少了一些。
沈亦辰终于有机会坐下来喝口水，修长的手指轻轻按摩着太阳穴。
就在这时，陆屿风风火火地回来了，额头上带着细汗，但精神头十足。
“怎么样，亦辰哥？
还适应吗？”
陆屿凑过来，带着一股阳光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眼睛亮晶晶地求表扬。
沈亦辰揉了揉眉心，实话实说：“有点……吵。”
陆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露出一口白牙：“习惯就好！
这叫‘生命活力’！
走，带你去看看我们医院的‘VIP病房’。”
所谓的“VIP病房”，其实就是一间采光特别好、放了两张床的观察室。
此刻，里面却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床上，手腕肿得老高，旁边是她焦急的母亲。
“陆医生，你可回来了！
萌萌摔了一跤，手腕疼得厉害，怕是骨折了！”
母亲急得快哭了。
陆屿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快步上前：“萌萌乖，不哭，让叔叔看看。”
他检查的动作极其轻柔专业，一边触诊一边温声询问是怎么摔的。
初步判断，很可能确实是桡骨骨裂。
“需要拍个X光确认一下。”
陆屿皱着眉，“但我们这儿没设备，得去区医院。”
母亲一脸为难：“啊？
区医院那么远，挂号排队得多久啊……”陆屿沉吟片刻，忽然转头看向沈亦辰，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找到救星”的光芒：“亦辰哥！
你可是骨科大神！
徒手复位是你的强项啊！
要不……你给摸摸看？
要是能手法复位，咱就能省去好多麻烦！”
沈亦辰心里咯噔一下。
手法复位，他当然会。
但那需要精准的手感和稳定的控制。
他的手……他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那场失败手术的阴影再次袭来。
“我……”他刚想拒绝，却对上陆屿那双充满信任和期待的眼睛，以及小女孩泪汪汪望向他的目光。
那母亲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着他：“医生，求求您，帮孩子看看吧，她疼得厉害……”沈亦辰深吸一口气。
这不是手术台，没有无影灯，没有复杂的仪器，只有一个孩子最纯粹的痛苦和依赖。
他走到床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小朋友，别怕，叔叔轻轻看一下。”
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女孩肿胀的手腕。
皮肤很烫，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
这一刻，职业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杂念。
他仔细地触摸着骨头的轮廓，感受着错位的情况。
还好，只是轻微的骨裂伴随错位，不算复杂。
“问题不大，可以手法复位。”
沈亦辰抬起头，对陆屿和孩子的母亲说，语气恢复了专业的冷静，“需要一点配合，可能会有点疼，很快就好。”
陆屿立刻默契地上前，拿出哄孩子的看家本领，分散小女孩的注意力。
沈亦辰屏息凝神，看准时机，双手稳而快地一拉一按。
“咔哒”一声轻微的脆响。
小女孩“哇”地哭了一声，但随即在陆屿的糖果攻势下慢慢止住了哭泣。
“好了，复位成功了。”
沈亦辰松开手，额角也渗出了细汗。
他拿过陆屿递来的夹板和绷带，熟练地进行固定。
“接下来固定两周，定期来换药检查就行。”
孩子的母亲千恩万谢，抱着女儿去休息了。
诊室里暂时安静下来。
陆屿看着沈亦辰，眼睛亮得惊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亦辰哥！
你也太帅了吧！
徒手复位！
稳准狠！
不愧是咱们院的顶尖高手！”
沈亦辰被夸得有点不自在，别开脸，低头整理着用过的绷带。
但内心深处，某种冰冻的东西，似乎随着刚才那声轻微的“咔哒”声，裂开了一道细缝。
他修长的手指在整理医疗器械时不再颤抖，反而有一种久违的稳定感。
他好像……还能做点事情。
在这个看似“不正规”的小医院里，用他最熟悉的方式，帮助到真正需要的人。
“没什么，小情况。”
他淡淡地说，但语气中己经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
陆屿却笑得更开心了，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亦辰哥，你看，这里也需要你。
而且，比大医院更需要。”
沈亦辰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他闻到了陆屿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阳光和糖果甜香的气息。
也许，留在这里，并不完全是一个冲动的、错误的选择。
至少，这里的“吵闹”和“混乱”，带着一种真实的、暖烘烘的温度。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利落的女声在门口响起：“陆屿！
听说你拐了个‘大神’回来？
还不快给我介绍一下！”
沈亦辰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扎着利落马尾、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靠在门框上，正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她的白大褂一尘不染，听诊器规整地挂在颈间，与陆屿那件略显随意的装束形成鲜明对比。
陆屿立刻笑着迎上去：“林姐！
你回来得正好！
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发小，沈亦辰，市一院骨科的顶尖专家！
亦辰哥，这是林念，我们中心的儿科顶梁柱，也是我医学院的学姐，厉害着呢！”
沈亦辰对林念点了点头。
林念也大方地回以一笑，眼神锐利而聪明：“沈医生，久仰。
陆屿这小子念叨你十几年了，可算把人盼回来了。
怎么样，被我们这‘幼儿园’吓到了吗？”
沈亦辰看了看身边笑容灿烂的陆屿，又看了看这个明显精明干练的新同事，再想到门口那些热情的阿姨奶奶，忽然觉得，这个“幼儿园”，或许真的有点意思。
“还好。”
他微微勾了勾嘴角，这是今天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微笑，“正在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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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内心深处，某种冰冻的东西，似乎随着刚才那声轻微的“咔哒”声，裂开了一道细缝。
他修长的手指在整理医疗器械时不再颤抖，反而有一种久违的稳定感。
他好像……还能做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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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比大医院更需要。”
沈亦辰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他闻到了陆屿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阳光和糖果甜香的气息。
也许，留在这里，并不完全是一个冲动的、错误的选择。
至少，这里的“吵闹”和“混乱”，带着一种真实的、暖烘烘的温度。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利落的女声在门口响起：“陆屿！
听说你拐了个‘大神’回来？
还不快给我介绍一下！”
沈亦辰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扎着利落马尾、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靠在门框上，正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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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屿立刻笑着迎上去：“林姐！
你回来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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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辰哥，这是林念，我们中心的儿科顶梁柱，也是我医学院的学姐，厉害着呢！”
沈亦辰对林念点了点头。
林念也大方地回以一笑，眼神锐利而聪明：“沈医生，久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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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被我们这‘幼儿园’吓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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