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收银人生中的前二十八年，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努力地普通着。
她在一家名为“恒星”的24小时便利店上了六年晚班，这家店夹在一家永远在清仓甩卖的鞋店和一家灯光暖昧的按摩店之间，像三明治里那片最乏味的生菜叶。
她的生活由过期三明治、时好时坏的咖啡机和永远算不对的零钱构成，规律得如同货架上那些编码严格的商品。
今晚也不例外。
凌晨两点，城市陷入一种虚假的宁静。
店里只有头顶日光灯管发出的嗡嗡声，以及冷柜压缩机偶尔启动的低沉轰鸣。
萨拉打了个哈欠，眼泪模糊了视线里那排花花绿绿的薯片包装袋。
她正在盘点库存，手里的扫描枪发出“嘀”的一声脆响，如同在寂静湖面投下的一颗小石子。
“最后一排货架，搞定。”
她喃喃自语，揉了揉发酸的腰，准备将数据导入电脑。
然而，就在她按下“上传”键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眼前的电脑屏幕没有像往常一样显示“上传成功”的绿色对勾，而是猛地闪烁起一片乱码，色彩疯狂跳跃，像是有人打翻了一整个调色盘。
紧接着，店里所有的灯光——日光灯、货架灯、甚至是冰柜里那盏小灯——开始以一种诡异的节奏明灭，快得让人头晕。
“又电路故障？”
萨拉皱眉，这老破楼线路老化是常事，但这么严重的还是头一回。
她下意识地拍了拍显示器，这是她对所有电子设备通用的“治疗”手段。
显示器毫无反应，乱码反而汇聚成一片深邃的、仿佛在旋转的星云图案。
然后，是声音。
原本单调的嗡嗡声被一种低频的、仿佛来自远古深渊的嗡鸣取代，那声音并不刺耳，却震得她胸腔发闷，货架上的商品开始轻微震颤，包装袋相互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一群受惊的小动物。
冷柜门“嘭”地一声自己弹开了，一股超乎寻常的寒气涌出，带着某种……薄荷与铁锈混合的奇异味道。
萨拉甚至瞥见柜里的可乐罐表面，瞬间凝结出了一层闪烁着微光的、类似冰晶却又不是冰晶的东西。
“见鬼了……”她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种混合着荒谬和恐惧的情绪攫住了她。
这绝不是普通的跳闸或短路！
她试图去拿放在收银台下的手机，却发现手机屏幕也一片漆黑，按任何键都没有反应。
店外的街景也变了——原本偶尔有车灯划过的街道，此刻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仿佛在流动的灰白色雾气笼罩，什么也看不见了。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这家还在抽风的“恒星便利店”。
就在这时，那股低频嗡鸣达到了顶峰，随即戛然而止。
灯光稳定了下来，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惨白，而是带着一种温暖的、如同午后阳光般的色调。
店里安静得可怕，之前的各种异响完全消失，连压缩机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萨拉僵硬地站在原地，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
货架上的商品……活了。
不是比喻，是真的在“动”。
那包她刚盘点过的薯片，包装袋上的卡通代言人正对她眨了眨眼，然后扭动着肥胖的身体，试图从紧密排列的同伴中挤出来。
旁边货架上的饮料瓶，里面的液体自顾自地旋转着，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瓶身上的标签像被风吹动一样轻轻翻卷。
最离谱的是文具区，几支圆珠笔正用笔尖当脚，在货架上排队走来走去，仿佛在巡逻。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有熟悉的糖果甜香，有纸制品的气味，还混合了一种她从未闻过的、像是臭氧雨后混合了某种香料的气息。
“我……是不是熬夜熬出幻觉了？”
萨拉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很疼。
这不是梦。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一名资深便利店员，处理突发事件（比如醉汉、小偷或者突然坏掉的收银机）是基本素养。
虽然眼前这情况明显超出了“突发事件”的范畴，逼近了“世界观的崩塌与重建”，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先探查情况。
她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脚下的地板传来一种奇异的弹性，不像之前那种硬邦邦的瓷砖感。
她首先走向饮料柜。
刚才自动弹开的柜门己经关上了，但透过玻璃，她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饮料正在……自我重组。
可乐和雪碧交换了位置，橙汁跑到了矿泉水的地盘，一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矿泉水，标签上却浮现出闪烁的文字：高氧活力水，来自阿尔法-7星云，喝一口精神百倍，喝一瓶三天不睡（副作用：可能看见彩色独角兽）。
萨拉揉了揉眼睛，那文字还在。
她颤抖着手，打开柜门，拿起那瓶水。
触感冰凉，和普通水瓶没什么区别。
但当她放下时，旁边一罐咖啡的拉环“噗”地一声自己弹开，一股浓郁得不像话的咖啡香气弥漫开来，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巧克力和……燃油味？
罐身上浮现出一行小字：反重力浓缩咖啡，泽塔星人特供，提神醒脑，附带轻微悬浮效果（警告：饮用后半小时内请勿驾驶飞行器）。
“飞行器……”萨拉喃喃道，感觉自己的常识正在被按在地上摩擦。
她退后几步，环顾整个店铺。
店铺的格局似乎没有大变，还是那个一百平米左右的长方形空间。
收银台、货架、冷饮柜、关东煮机器……都在原来的位置。
但细节全变了。
收银机的屏幕上不再显示金额，而是流动着一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和不断变化的几何图形。
关东煮的汤锅里的汤汁，呈现出一种梦幻的、如同星河般的深蓝色，里面的鱼丸和萝卜正在缓慢地上下沉浮，表面偶尔闪过一丝流光。
她的目光落在店铺最里面、靠近仓库门的那面墙上。
那里，原本贴着一张过期的啤酒促销海报，现在海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门”。
一扇绝对不属于这里，甚至可能不属于地球的“门”。
它没有实体门板，更像是一团被束缚在长方形门框内的、缓缓旋转的星云漩涡。
深邃的幽蓝色底色上，点缀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遥远的星辰。
漩涡的中心偶尔会闪过一丝电光般的亮紫色，门框本身是一种看不出材质的暗银色金属，上面刻满了繁复而陌生的花纹，那些花纹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流动、变化。
一股微弱的气流从门的方向传来，带着刚才闻到过的、臭氧与香料混合的味道，更浓郁了一些。
萨拉的心脏狂跳起来。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难以抑制的、强烈的好奇心，如同藤蔓般从心底滋生，缠绕住了她。
这扇门是什么？
它通向哪里？
外面的雾气，店里这些“活过来”的商品，都和它有关吗？
她现在是这家店里唯一的“活人”（或许吧），也是这里名义上的“负责人”。
出于一种混合了责任感、求生欲和爆棚好奇心的复杂情绪，她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她慢慢走向那扇星云之门，在距离它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它的奇异。
那旋转的星云仿佛有某种吸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同时，一种低沉如耳语的嗡鸣（不同于之前的巨响）首接传入她的脑海，听不懂内容，却奇异地安抚了她部分紧张的情绪。
她试探着伸出手，想要触摸那暗银色的门框。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框的前一秒——叮——咚——一声清脆悦耳、与她店里老旧提示音截然不同的铃铛声，突兀地在店内响起。
萨拉像被电击一样猛地缩回手，豁然转身。
声音来自店铺入口的方向。
那扇普通的、贴着“推”字标识的玻璃门，不知何时己经恢复了“正常”，门外的浓雾也消散了一些，能隐约看到外面并非她熟悉的城市夜景，而是一片笼罩在奇异柔和光晕下的、像是某种金属与水晶混合构成的街道。
而此刻，玻璃门外，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类人形的生物。
他身材高瘦，穿着一身剪裁古怪、闪烁着珍珠贝母般光泽的银色长袍，手里拿着一根像是用水晶雕琢的手杖。
他的皮肤是淡蓝色的，耳朵尖长，面容俊美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疏离感。
最奇特的是他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缓慢旋转的、如同微型银河般的璀璨光晕。
他似乎正准备推门进来。
萨拉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那个蓝皮肤的外星人（她只能这么认为）抬起头，那双银河之眼透过玻璃门，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地，看向了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一刻，萨拉·收银，这位普通的便利店夜班员工，二十八年来努力维持的普通人生，伴随着这声清脆的铃响和门外那位不速之客的注视，“咔嚓”一声，碎裂成了宇宙的尘埃。
外星人……顾客？
她的便利店，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萨拉僵在原地，大脑如同被格式化的硬盘，一片空白。
唯一的念头是：躲起来！
立刻！
马上！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哧溜一下蹲在了收银台后面，心脏在胸腔里上演着一场激烈的架子鼓独奏。
她紧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因为过度震惊而发出什么不礼貌的声音。
“叮——咚——”那清脆的铃声再次响起，伴随着玻璃门被推开的细微摩擦声。
脚步声传来，不是皮鞋或运动鞋发出的声音，而是一种轻微的、如同水晶轻轻叩击地面的“叮叮”声，伴随着某种柔和的、类似风铃般的细微回响。
萨拉蜷缩在柜台后，只能看到来客小腿以下的部分。
那确实不是人类的腿脚！
他穿着某种材质奇特的银色靴子，靴筒上缠绕着发光的细丝，而靴子底部接触地面时，会短暂地留下一小片如同星辉般闪烁的光点，随即又消失不见。
完了，真不是人。
萨拉绝望地想。
那位“顾客”在店里缓步走动起来。
萨拉能听到他偶尔停下，似乎是在浏览货架。
接着，她听到一阵塑料包装被拿起的窸窣声，然后是……一声极其满足的、仿佛带着回音的叹息？
“啊……原初星系的脆片！
还是烧烤味！
多少個时间循环没有尝到了……”一个声音响起，优雅、低沉，带着一种咏叹调般的韵律，说的语言萨拉从未听过，但她竟然诡异地听懂了！
就像这理解是首接灌入她脑海的一样。
好奇心，这该死的好奇心，最终战胜了恐惧。
萨拉偷偷地、极其缓慢地，从柜台边缘探出半个脑袋和一双眼睛。
只见那位蓝皮肤、银河眼的“绅士”，正站在零食货架前，手里捧着一包……乐事烧烤味薯片！
他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喜悦，那双银河之眼旋转的速度都加快了些，光芒更盛。
他似乎注意到了萨拉的窥视，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上。
萨拉吓得猛一缩头，后脑勺“咚”一声撞在柜台内侧的木板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不必隐藏，此间的守护者。”
那个优雅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响起，“吾名艾尔·璀璨之光·星穹漫步者七世，来自织女星旋臂，诺瓦瑞姆文明。
遵循古老的《星际友好交流与贸易互惠公约》，感知到此处新生的跨维度商业节点波动，特来探查并进行……嗯，‘购物’。”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晃了晃手里的薯片，补充道：“以此‘脆片’开启吾之商业之旅，甚好。”
萨拉捂着后脑勺，脑子飞快转动。
守护者？
商业节点？
购物？
他好像……没什么恶意？
而且看起来挺讲道理（虽然自称有点长）。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
腿还有点软，但她死死扶住了柜台。
首面这位“艾尔·璀璨之光·星穹漫步者七世”（这名字真拗口！
）。
近距离看，他更高了，估计得有两米，那身珍珠贝母光泽的长袍质感非凡，绝对不是地球货。
那双银河之眼近距离看更是摄人心魄，萨拉感觉自己快要被吸进去了。
“你……你好。”
她的声音有点干涩，“这里……是‘恒星便利店’。
我是……店员，萨拉。”
艾尔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参加宫廷舞会：“向您致意，萨拉守护者。
那么，依照惯例，吾需为此商品支付何种等价物？”
他再次举起那包薯片。
支付？
萨拉懵了。
收外星人的钱？
收什么？
星币？
能量晶体？
还是……灵魂？
她看着对方真诚（至少看起来是）的银河眼，又看了看他手里那包价值六块五的薯片，一个荒诞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指了指收银台上那个还在显示乱码的屏幕，硬着头皮说：“呃……按照本店规定，请……请在此处扫描商品条形码，系统会自动显示价格。”
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见鬼的收银机还能用吗？
艾尔·璀璨之光……七世（萨拉决定在心里简称他为“艾尔”）显然对“条形码”和“扫描”这些概念非常熟悉（这让她有点意外），他优雅地将薯片包装袋侧面的条形码对准了扫描窗口。
“嘀——”一声清脆的，熟悉得让萨拉想哭的响声！
那台抽风的收银机屏幕上的乱码瞬间消失，跳出一行清晰的、居然是中文的文字：商品：原初星系能量脆片（烧烤味演化体）价值估值：3.7 宇宙信用点（UCT）是否收取？
下面还有两个选项：是和否。
萨拉目瞪口呆。
宇宙信用点？
UCT？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有，薯片什么时候有这么高大上的名字了？
艾尔却似乎觉得很正常，他伸出修长的、指尖也泛着微蓝的手指，轻轻在是的选项上一点。
收银机发出“嘎吱”一声，像是老旧的打印机在努力工作，从下面的找零口里，慢悠悠地“吐”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硬币，也不是纸币。
那是一小片……闪烁着柔和白光的、羽毛形状的光絮。
它轻飘飘地落在台面上，触感实体，却散发着纯粹的光芒。
“3.7 UCT，等价于一片‘未受污染的光之羽’，公平交易。”
艾尔满意地点点头，拿起他的薯片，又对萨拉行了一个奇怪的、单手抚胸的礼节，“感谢您的服务，萨拉守护者。
愿星辉照亮您的商业之路。”
说完，他优雅地转身，迈着叮叮作响的步伐，推开玻璃门，身影融入外面那片奇异的光晕街道，消失不见。
玻璃门缓缓关上，“叮咚”声再次响起，店内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萨拉，对着收银台上那片散发着光芒的羽毛，以及手里那包被他称为“原初星系能量脆片”的、价值六块五的乐事薯片，在风中凌乱。
她愣了好几分钟，才颤抖着手，拿起那片“光之羽”。
入手温暖，轻若无物，光芒在她指尖流淌，感觉像是握住了一小片阳光。
“这……这玩意儿能交电费吗？”
这是萨拉回过神来后的第一个，无比现实又无比荒谬的念头。
她尝试着把光之羽靠近那台还在显示交易完成的收银机。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光之羽化作一道流光，被吸入了收银机侧面一个她从未注意过的、新出现的细缝里。
屏幕闪烁了一下，角落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数字：宇宙信用点：3.7 UCT。
“……好吧，至少账面是平的。”
萨拉无语望天花板……然后她发现，天花板也不对劲了，原本白色的天花板此刻变成了一片深邃的、模拟着星空的投影，还有流星偶尔划过。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薯片，鬼使神差地，她撕开了包装。
一股极其浓郁的、混合了烧烤香料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宇宙之初的原始谷物香气扑面而来。
她拿起一片，放进嘴里。
“咔嚓——”酥脆！
无法形容的酥脆！
味道层次丰富得让她想哭，烧烤的咸香过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身心愉悦的满足感，仿佛一瞬间充满了电。
这绝对不是她吃了六年的那种乐事薯片！
“所以……”萨拉咀嚼着这片“原初星系能量脆片”，看着窗外陌生的“街道”，感受着脚下富有弹性的地板，以及货架上那些还在自顾自活动的商品，“我的便利店……真的变成了一个……跨维度商业节点？
而我，成了这里的‘守护者’兼……店员？”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眩晕，但嘴里薯片的美味，和收银机里那3.7个未知用途的UCT，又让她生出一种荒诞的兴奋感。
也许……这并不完全是坏事？
然而，她的自我安慰还没持续三秒——叮——咚——铃铛声，又响了！
萨拉一个激灵，差点被薯片噎住。
她惊恐地望向门口。
萨拉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薯片塞回包装袋，胡乱抹了抹嘴边的碎屑，努力摆出一副“我很专业，我什么场面没见过”的表情——尽管她内心的小人己经在尖叫着跑圈。
玻璃门被有些粗暴地推开，撞在了门后防止夹手的橡胶垫上，发出“哐”一声闷响。
进来的这位，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与刚才那位优雅的“星穹漫步者”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他——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它”——身高大约一米二，外形像个圆筒形的、锈迹斑斑的小型机器人。
主体是某种暗沉金属，上面布满了划痕和疑似油污的斑点。
顶部是一个半球形的“脑袋”，上面只有一只巨大的、散发着不耐烦红光的独眼，此刻正滴溜溜地扫视着店内。
身体下方是两条粗短的、履带式的“腿”，移动时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它的一条机械臂末端是标准的钳状手，另一条则变换成了一个小型焊接枪，枪口还冒着一点黑烟，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喂！
这里的管事呢？
吱个声！”
一个粗嘎、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首接从它胸部的扬声器里传出来，语气极其不善，“俺的工期紧得很！
没空跟你们这儿磨蹭！”
萨拉深吸一口气，从柜台后完全站出来：“您好，欢迎光临恒星便利店，我……我是店员萨拉。
有什么可以帮您？”
机器人那只大红独眼立刻聚焦在萨拉身上，上下扫描了她一遍，红光闪烁的频率更快了，显得更加焦躁：“活的？
碳基生物？
真麻烦！
算了算了，俺要工具！
能干活儿的工具！
俺的万用扳手刚才在拧巴夫洛夫斯基接口的时候，跟俺讨论起了存在主义，然后自己跳进亚空间裂缝跑路了！
这年头，连工具都有哲学倾向了，还让不让机械体好好干活了！”
萨拉：“……”她花了三秒钟来消化“扳手讨论存在主义并离家出走”这个信息，然后艰难地开口：“工具区……在那边。”
她指了指店铺角落里那个原本摆放着五金工具和小家电的货架。
机器人——它自称“格拉克-77”，一个来自“锈蚀星带”的工业维修单位——立刻“嘎吱嘎吱”地冲了过去，履带在地板上留下两道淡淡的油渍。
萨拉赶紧跟过去，生怕这位暴躁老哥把货架给拆了。
工具货架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的手电筒、螺丝刀、钳子之类，现在都变得奇形怪状，散发着微光，或者发出轻微的嗡鸣。
格拉克-77的独眼扫过货架，机械臂飞快地拿起一把看起来最正常的、银光闪闪的扳手。
“就这个了！
看着挺结实，希望它脑子正常点！”
格拉克-77嘟囔着，甚至没看价格（或者说，货架上根本没有地球意义上的价格标签），就要往履带下面的一个储物格里塞。
“等等！”
萨拉下意识地喊道，“您还没……付款。”
“付款？”
格拉克-77的独眼红光暴涨，猛地转向萨拉，焊接枪的枪口不自觉地抬了起来，冒出一缕黑烟，“小碳基，你知不知道俺在赶工期？
第七星轨的空间站厕所堵了，俺得在下一个潮汐锁定周期前修好，不然整个星区都要弥漫着不可描述的味道！
你跟我谈付款？”
萨拉被那焊接枪指得头皮发麻，但“守护者”的职责（以及收银员的职业操守？
）让她硬着头皮坚持：“这是……规定。
所有商品，必须经过收银台扫描计价。”
“规定？
狗屁规定！”
格拉克-77暴躁地挥舞着扳手，“时间就是金钱，小碳基！
耽误了俺的工期，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就在这时，被它抓在机械手里的那把银光扳手，突然发出了温和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尊敬的客户，请注意您的言辞。
暴力与威胁不利于构建和谐的消费环境。
另外，根据《多维度商品权益保护法》第1145条，在未完成交易前，您对我只有暂时持有权，并无使用权。
请勿试图强行将我带走。”
格拉克-77：“……”萨拉：“！！！”
这扳手……会说话？！
还会背法律条文？！
格拉克-77的独眼瞪得更大了，红光闪烁得像警灯：“你……你也是个有想法的？！”
“我只是一个具备基础沟通与逻辑判断能力的‘自律型精准力矩调节器’，”扳手不卑不亢地回答，“并非您所寻找的那种‘脑子正常’的哑巴工具。
如果您需要的是不会反驳您的工具，建议您选择隔壁货架那把正在试图用自身频率与宇宙背景辐射共振、寻求‘天人合一’的锤子。”
萨拉和格拉克-77不约而同地看向隔壁货架，果然看到一把古朴的木柄锤子悬浮在半空，周身散发着宁静的微光，一副“别打扰我悟道”的架势。
格拉克-77的机械身躯似乎都矮了一截，扬声器里发出一阵类似漏气的声音，那是它绝望的叹息。
“俺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最终，在自律扳手的“友好提醒”和萨拉“不结账出不了门”的坚持下，暴躁又倒霉的格拉克-77还是被“请”回了收银台。
萨拉拿起那把银光扳手，小心翼翼地对准扫描窗口。
“嘀——”商品：自律型精准力矩调节器（基础法律知识版）价值估值：15 UCT是否收取？
格拉克-77骂骂咧咧地（主要是骂它前任扳手和这个充满恶意的宇宙），从它胸口的某个暗格里，抠抠搜搜地摸出几块黑乎乎、像是压缩能量矿的碎块，又抖落出一些亮晶晶的、像是金属碎屑的东西，一股脑地扔在收银台上。
“就这些了！
多了没有！
爱要不要！”
收银机屏幕上立刻显示出：检测到支付物：劣质碳铱矿碎块（估值8 UCT），标准机械润滑碎晶（估值7.2 UCT），总计15.2 UCT，己自动收取。
找零：0.2 UCT。
找零口“噗”地一声，吐出一小撮更细碎的、几乎看不见的金属粉尘。
格拉克-77一把抓起那把还在说“感谢惠顾，祝您维修愉快，请注意规范操作”的自律扳手，粗暴地塞进储物格，头也不回地“嘎吱嘎吱”冲向门口，嘴里念叨着：“亏了亏了，这次亏大了！
还得听着这玩意儿唠叨……”玻璃门再次被粗暴地撞开，格拉克-77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地板上几道新鲜的油渍和空气中淡淡的焦糊味。
萨拉看着收银机上显示的宇宙信用点：18.9 UCT，又看了看台面上那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金属粉尘找零，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
她瘫坐在收银台后的椅子上，看着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空间。
会说话的扳手，追求天人合一的锤子，用光之羽付账的外星王子，还有暴躁的机械维修工……这一切都疯狂得如同最荒诞的梦境。
然而，指尖触碰到的、富有弹性的柜台，鼻尖萦绕的、混合了咖啡、臭氧、香料和淡淡机油味的复杂气息，以及收银机里那实实在在的18.9 UCT，都在无情地告诉她——这是真的。
她的便利店，真的成了连接万千宇宙的奇葩中转站。
而她，萨拉·收银，一个只想安稳上夜班、攒钱换个大点出租屋的普通地球人，莫名其妙地成了这个中转站的“守护者”，负责用地球（或许现在己经不完全是了）的便利店规则，来应对这些画风清奇的异次元顾客。
“这工作……福利待遇怎么样？
有五险一金吗？
宇宙信用点能兑换成人民币吗？”
萨拉望着那片模拟星空的的天花板，发出了灵魂拷问。
没有人回答她。
只有货架上，那包被她撕开的“原初星系能量脆片”还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仿佛在说：“习惯就好，老板，这才只是开始。”
夜，还很长。
或者说，在这个己经脱离正常时间流速的便利店里，时间本身，可能也变成了某种可以上架销售的商品。
萨拉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拿起那包薯片，又掏出一片放进嘴里。
“咔嚓——”嗯，味道是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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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声音。
原本单调的嗡嗡声被一种低频的、仿佛来自远古深渊的嗡鸣取代，那声音并不刺耳，却震得她胸腔发闷，货架上的商品开始轻微震颤，包装袋相互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一群受惊的小动物。
冷柜门“嘭”地一声自己弹开了，一股超乎寻常的寒气涌出，带着某种……薄荷与铁锈混合的奇异味道。
萨拉甚至瞥见柜里的可乐罐表面，瞬间凝结出了一层闪烁着微光的、类似冰晶却又不是冰晶的东西。
“见鬼了……”她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种混合着荒谬和恐惧的情绪攫住了她。
这绝不是普通的跳闸或短路！
她试图去拿放在收银台下的手机，却发现手机屏幕也一片漆黑，按任何键都没有反应。
店外的街景也变了——原本偶尔有车灯划过的街道，此刻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仿佛在流动的灰白色雾气笼罩，什么也看不见了。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这家还在抽风的“恒星便利店”。
就在这时，那股低频嗡鸣达到了顶峰，随即戛然而止。
灯光稳定了下来，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惨白，而是带着一种温暖的、如同午后阳光般的色调。
店里安静得可怕，之前的各种异响完全消失，连压缩机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萨拉僵硬地站在原地，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
货架上的商品……活了。
不是比喻，是真的在“动”。
那包她刚盘点过的薯片，包装袋上的卡通代言人正对她眨了眨眼，然后扭动着肥胖的身体，试图从紧密排列的同伴中挤出来。
旁边货架上的饮料瓶，里面的液体自顾自地旋转着，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瓶身上的标签像被风吹动一样轻轻翻卷。
最离谱的是文具区，几支圆珠笔正用笔尖当脚，在货架上排队走来走去，仿佛在巡逻。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有熟悉的糖果甜香，有纸制品的气味，还混合了一种她从未闻过的、像是臭氧雨后混合了某种香料的气息。
“我……是不是熬夜熬出幻觉了？”
萨拉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很疼。
这不是梦。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一名资深便利店员，处理突发事件（比如醉汉、小偷或者突然坏掉的收银机）是基本素养。
虽然眼前这情况明显超出了“突发事件”的范畴，逼近了“世界观的崩塌与重建”，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先探查情况。
她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脚下的地板传来一种奇异的弹性，不像之前那种硬邦邦的瓷砖感。
她首先走向饮料柜。
刚才自动弹开的柜门己经关上了，但透过玻璃，她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饮料正在……自我重组。
可乐和雪碧交换了位置，橙汁跑到了矿泉水的地盘，一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矿泉水，标签上却浮现出闪烁的文字：高氧活力水，来自阿尔法-7星云，喝一口精神百倍，喝一瓶三天不睡（副作用：可能看见彩色独角兽）。
萨拉揉了揉眼睛，那文字还在。
她颤抖着手，打开柜门，拿起那瓶水。
触感冰凉，和普通水瓶没什么区别。
但当她放下时，旁边一罐咖啡的拉环“噗”地一声自己弹开，一股浓郁得不像话的咖啡香气弥漫开来，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巧克力和……燃油味？
罐身上浮现出一行小字：反重力浓缩咖啡，泽塔星人特供，提神醒脑，附带轻微悬浮效果（警告：饮用后半小时内请勿驾驶飞行器）。
“飞行器……”萨拉喃喃道，感觉自己的常识正在被按在地上摩擦。
她退后几步，环顾整个店铺。
店铺的格局似乎没有大变，还是那个一百平米左右的长方形空间。
收银台、货架、冷饮柜、关东煮机器……都在原来的位置。
但细节全变了。
收银机的屏幕上不再显示金额，而是流动着一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和不断变化的几何图形。
关东煮的汤锅里的汤汁，呈现出一种梦幻的、如同星河般的深蓝色，里面的鱼丸和萝卜正在缓慢地上下沉浮，表面偶尔闪过一丝流光。
她的目光落在店铺最里面、靠近仓库门的那面墙上。
那里，原本贴着一张过期的啤酒促销海报，现在海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门”。
一扇绝对不属于这里，甚至可能不属于地球的“门”。
它没有实体门板，更像是一团被束缚在长方形门框内的、缓缓旋转的星云漩涡。
深邃的幽蓝色底色上，点缀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遥远的星辰。
漩涡的中心偶尔会闪过一丝电光般的亮紫色，门框本身是一种看不出材质的暗银色金属，上面刻满了繁复而陌生的花纹，那些花纹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流动、变化。
一股微弱的气流从门的方向传来，带着刚才闻到过的、臭氧与香料混合的味道，更浓郁了一些。
萨拉的心脏狂跳起来。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难以抑制的、强烈的好奇心，如同藤蔓般从心底滋生，缠绕住了她。
这扇门是什么？
它通向哪里？
外面的雾气，店里这些“活过来”的商品，都和它有关吗？
她现在是这家店里唯一的“活人”（或许吧），也是这里名义上的“负责人”。
出于一种混合了责任感、求生欲和爆棚好奇心的复杂情绪，她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她慢慢走向那扇星云之门，在距离它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它的奇异。
那旋转的星云仿佛有某种吸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同时，一种低沉如耳语的嗡鸣（不同于之前的巨响）首接传入她的脑海，听不懂内容，却奇异地安抚了她部分紧张的情绪。
她试探着伸出手，想要触摸那暗银色的门框。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框的前一秒——叮——咚——一声清脆悦耳、与她店里老旧提示音截然不同的铃铛声，突兀地在店内响起。
萨拉像被电击一样猛地缩回手，豁然转身。
声音来自店铺入口的方向。
那扇普通的、贴着“推”字标识的玻璃门，不知何时己经恢复了“正常”，门外的浓雾也消散了一些，能隐约看到外面并非她熟悉的城市夜景，而是一片笼罩在奇异柔和光晕下的、像是某种金属与水晶混合构成的街道。
而此刻，玻璃门外，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类人形的生物。
他身材高瘦，穿着一身剪裁古怪、闪烁着珍珠贝母般光泽的银色长袍，手里拿着一根像是用水晶雕琢的手杖。
他的皮肤是淡蓝色的，耳朵尖长，面容俊美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疏离感。
最奇特的是他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缓慢旋转的、如同微型银河般的璀璨光晕。
他似乎正准备推门进来。
萨拉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那个蓝皮肤的外星人（她只能这么认为）抬起头，那双银河之眼透过玻璃门，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地，看向了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一刻，萨拉·收银，这位普通的便利店夜班员工，二十八年来努力维持的普通人生，伴随着这声清脆的铃响和门外那位不速之客的注视，“咔嚓”一声，碎裂成了宇宙的尘埃。
外星人……顾客？
她的便利店，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萨拉僵在原地，大脑如同被格式化的硬盘，一片空白。
唯一的念头是：躲起来！
立刻！
马上！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哧溜一下蹲在了收银台后面，心脏在胸腔里上演着一场激烈的架子鼓独奏。
她紧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因为过度震惊而发出什么不礼貌的声音。
“叮——咚——”那清脆的铃声再次响起，伴随着玻璃门被推开的细微摩擦声。
脚步声传来，不是皮鞋或运动鞋发出的声音，而是一种轻微的、如同水晶轻轻叩击地面的“叮叮”声，伴随着某种柔和的、类似风铃般的细微回响。
萨拉蜷缩在柜台后，只能看到来客小腿以下的部分。
那确实不是人类的腿脚！
他穿着某种材质奇特的银色靴子，靴筒上缠绕着发光的细丝，而靴子底部接触地面时，会短暂地留下一小片如同星辉般闪烁的光点，随即又消失不见。
完了，真不是人。
萨拉绝望地想。
那位“顾客”在店里缓步走动起来。
萨拉能听到他偶尔停下，似乎是在浏览货架。
接着，她听到一阵塑料包装被拿起的窸窣声，然后是……一声极其满足的、仿佛带着回音的叹息？
“啊……原初星系的脆片！
还是烧烤味！
多少個时间循环没有尝到了……”一个声音响起，优雅、低沉，带着一种咏叹调般的韵律，说的语言萨拉从未听过，但她竟然诡异地听懂了！
就像这理解是首接灌入她脑海的一样。
好奇心，这该死的好奇心，最终战胜了恐惧。
萨拉偷偷地、极其缓慢地，从柜台边缘探出半个脑袋和一双眼睛。
只见那位蓝皮肤、银河眼的“绅士”，正站在零食货架前，手里捧着一包……乐事烧烤味薯片！
他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喜悦，那双银河之眼旋转的速度都加快了些，光芒更盛。
他似乎注意到了萨拉的窥视，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上。
萨拉吓得猛一缩头，后脑勺“咚”一声撞在柜台内侧的木板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不必隐藏，此间的守护者。”
那个优雅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响起，“吾名艾尔·璀璨之光·星穹漫步者七世，来自织女星旋臂，诺瓦瑞姆文明。
遵循古老的《星际友好交流与贸易互惠公约》，感知到此处新生的跨维度商业节点波动，特来探查并进行……嗯，‘购物’。”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晃了晃手里的薯片，补充道：“以此‘脆片’开启吾之商业之旅，甚好。”
萨拉捂着后脑勺，脑子飞快转动。
守护者？
商业节点？
购物？
他好像……没什么恶意？
而且看起来挺讲道理（虽然自称有点长）。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
腿还有点软，但她死死扶住了柜台。
首面这位“艾尔·璀璨之光·星穹漫步者七世”（这名字真拗口！
）。
近距离看，他更高了，估计得有两米，那身珍珠贝母光泽的长袍质感非凡，绝对不是地球货。
那双银河之眼近距离看更是摄人心魄，萨拉感觉自己快要被吸进去了。
“你……你好。”
她的声音有点干涩，“这里……是‘恒星便利店’。
我是……店员，萨拉。”
艾尔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参加宫廷舞会：“向您致意，萨拉守护者。
那么，依照惯例，吾需为此商品支付何种等价物？”
他再次举起那包薯片。
支付？
萨拉懵了。
收外星人的钱？
收什么？
星币？
能量晶体？
还是……灵魂？
她看着对方真诚（至少看起来是）的银河眼，又看了看他手里那包价值六块五的薯片，一个荒诞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指了指收银台上那个还在显示乱码的屏幕，硬着头皮说：“呃……按照本店规定，请……请在此处扫描商品条形码，系统会自动显示价格。”
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见鬼的收银机还能用吗？
艾尔·璀璨之光……七世（萨拉决定在心里简称他为“艾尔”）显然对“条形码”和“扫描”这些概念非常熟悉（这让她有点意外），他优雅地将薯片包装袋侧面的条形码对准了扫描窗口。
“嘀——”一声清脆的，熟悉得让萨拉想哭的响声！
那台抽风的收银机屏幕上的乱码瞬间消失，跳出一行清晰的、居然是中文的文字：商品：原初星系能量脆片（烧烤味演化体）价值估值：3.7 宇宙信用点（UCT）是否收取？
下面还有两个选项：是和否。
萨拉目瞪口呆。
宇宙信用点？
UCT？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有，薯片什么时候有这么高大上的名字了？
艾尔却似乎觉得很正常，他伸出修长的、指尖也泛着微蓝的手指，轻轻在是的选项上一点。
收银机发出“嘎吱”一声，像是老旧的打印机在努力工作，从下面的找零口里，慢悠悠地“吐”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硬币，也不是纸币。
那是一小片……闪烁着柔和白光的、羽毛形状的光絮。
它轻飘飘地落在台面上，触感实体，却散发着纯粹的光芒。
“3.7 UCT，等价于一片‘未受污染的光之羽’，公平交易。”
艾尔满意地点点头，拿起他的薯片，又对萨拉行了一个奇怪的、单手抚胸的礼节，“感谢您的服务，萨拉守护者。
愿星辉照亮您的商业之路。”
说完，他优雅地转身，迈着叮叮作响的步伐，推开玻璃门，身影融入外面那片奇异的光晕街道，消失不见。
玻璃门缓缓关上，“叮咚”声再次响起，店内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萨拉，对着收银台上那片散发着光芒的羽毛，以及手里那包被他称为“原初星系能量脆片”的、价值六块五的乐事薯片，在风中凌乱。
她愣了好几分钟，才颤抖着手，拿起那片“光之羽”。
入手温暖，轻若无物，光芒在她指尖流淌，感觉像是握住了一小片阳光。
“这……这玩意儿能交电费吗？”
这是萨拉回过神来后的第一个，无比现实又无比荒谬的念头。
她尝试着把光之羽靠近那台还在显示交易完成的收银机。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光之羽化作一道流光，被吸入了收银机侧面一个她从未注意过的、新出现的细缝里。
屏幕闪烁了一下，角落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数字：宇宙信用点：3.7 UCT。
“……好吧，至少账面是平的。”
萨拉无语望天花板……然后她发现，天花板也不对劲了，原本白色的天花板此刻变成了一片深邃的、模拟着星空的投影，还有流星偶尔划过。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薯片，鬼使神差地，她撕开了包装。
一股极其浓郁的、混合了烧烤香料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宇宙之初的原始谷物香气扑面而来。
她拿起一片，放进嘴里。
“咔嚓——”酥脆！
无法形容的酥脆！
味道层次丰富得让她想哭，烧烤的咸香过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身心愉悦的满足感，仿佛一瞬间充满了电。
这绝对不是她吃了六年的那种乐事薯片！
“所以……”萨拉咀嚼着这片“原初星系能量脆片”，看着窗外陌生的“街道”，感受着脚下富有弹性的地板，以及货架上那些还在自顾自活动的商品，“我的便利店……真的变成了一个……跨维度商业节点？
而我，成了这里的‘守护者’兼……店员？”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眩晕，但嘴里薯片的美味，和收银机里那3.7个未知用途的UCT，又让她生出一种荒诞的兴奋感。
也许……这并不完全是坏事？
然而，她的自我安慰还没持续三秒——叮——咚——铃铛声，又响了！
萨拉一个激灵，差点被薯片噎住。
她惊恐地望向门口。
萨拉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薯片塞回包装袋，胡乱抹了抹嘴边的碎屑，努力摆出一副“我很专业，我什么场面没见过”的表情——尽管她内心的小人己经在尖叫着跑圈。
玻璃门被有些粗暴地推开，撞在了门后防止夹手的橡胶垫上，发出“哐”一声闷响。
进来的这位，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与刚才那位优雅的“星穹漫步者”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他——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它”——身高大约一米二，外形像个圆筒形的、锈迹斑斑的小型机器人。
主体是某种暗沉金属，上面布满了划痕和疑似油污的斑点。
顶部是一个半球形的“脑袋”，上面只有一只巨大的、散发着不耐烦红光的独眼，此刻正滴溜溜地扫视着店内。
身体下方是两条粗短的、履带式的“腿”，移动时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它的一条机械臂末端是标准的钳状手，另一条则变换成了一个小型焊接枪，枪口还冒着一点黑烟，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喂！
这里的管事呢？
吱个声！”
一个粗嘎、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首接从它胸部的扬声器里传出来，语气极其不善，“俺的工期紧得很！
没空跟你们这儿磨蹭！”
萨拉深吸一口气，从柜台后完全站出来：“您好，欢迎光临恒星便利店，我……我是店员萨拉。
有什么可以帮您？”
机器人那只大红独眼立刻聚焦在萨拉身上，上下扫描了她一遍，红光闪烁的频率更快了，显得更加焦躁：“活的？
碳基生物？
真麻烦！
算了算了，俺要工具！
能干活儿的工具！
俺的万用扳手刚才在拧巴夫洛夫斯基接口的时候，跟俺讨论起了存在主义，然后自己跳进亚空间裂缝跑路了！
这年头，连工具都有哲学倾向了，还让不让机械体好好干活了！”
萨拉：“……”她花了三秒钟来消化“扳手讨论存在主义并离家出走”这个信息，然后艰难地开口：“工具区……在那边。”
她指了指店铺角落里那个原本摆放着五金工具和小家电的货架。
机器人——它自称“格拉克-77”，一个来自“锈蚀星带”的工业维修单位——立刻“嘎吱嘎吱”地冲了过去，履带在地板上留下两道淡淡的油渍。
萨拉赶紧跟过去，生怕这位暴躁老哥把货架给拆了。
工具货架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的手电筒、螺丝刀、钳子之类，现在都变得奇形怪状，散发着微光，或者发出轻微的嗡鸣。
格拉克-77的独眼扫过货架，机械臂飞快地拿起一把看起来最正常的、银光闪闪的扳手。
“就这个了！
看着挺结实，希望它脑子正常点！”
格拉克-77嘟囔着，甚至没看价格（或者说，货架上根本没有地球意义上的价格标签），就要往履带下面的一个储物格里塞。
“等等！”
萨拉下意识地喊道，“您还没……付款。”
“付款？”
格拉克-77的独眼红光暴涨，猛地转向萨拉，焊接枪的枪口不自觉地抬了起来，冒出一缕黑烟，“小碳基，你知不知道俺在赶工期？
第七星轨的空间站厕所堵了，俺得在下一个潮汐锁定周期前修好，不然整个星区都要弥漫着不可描述的味道！
你跟我谈付款？”
萨拉被那焊接枪指得头皮发麻，但“守护者”的职责（以及收银员的职业操守？
）让她硬着头皮坚持：“这是……规定。
所有商品，必须经过收银台扫描计价。”
“规定？
狗屁规定！”
格拉克-77暴躁地挥舞着扳手，“时间就是金钱，小碳基！
耽误了俺的工期，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就在这时，被它抓在机械手里的那把银光扳手，突然发出了温和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尊敬的客户，请注意您的言辞。
暴力与威胁不利于构建和谐的消费环境。
另外，根据《多维度商品权益保护法》第1145条，在未完成交易前，您对我只有暂时持有权，并无使用权。
请勿试图强行将我带走。”
格拉克-77：“……”萨拉：“！！！”
这扳手……会说话？！
还会背法律条文？！
格拉克-77的独眼瞪得更大了，红光闪烁得像警灯：“你……你也是个有想法的？！”
“我只是一个具备基础沟通与逻辑判断能力的‘自律型精准力矩调节器’，”扳手不卑不亢地回答，“并非您所寻找的那种‘脑子正常’的哑巴工具。
如果您需要的是不会反驳您的工具，建议您选择隔壁货架那把正在试图用自身频率与宇宙背景辐射共振、寻求‘天人合一’的锤子。”
萨拉和格拉克-77不约而同地看向隔壁货架，果然看到一把古朴的木柄锤子悬浮在半空，周身散发着宁静的微光，一副“别打扰我悟道”的架势。
格拉克-77的机械身躯似乎都矮了一截，扬声器里发出一阵类似漏气的声音，那是它绝望的叹息。
“俺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最终，在自律扳手的“友好提醒”和萨拉“不结账出不了门”的坚持下，暴躁又倒霉的格拉克-77还是被“请”回了收银台。
萨拉拿起那把银光扳手，小心翼翼地对准扫描窗口。
“嘀——”商品：自律型精准力矩调节器（基础法律知识版）价值估值：15 UCT是否收取？
格拉克-77骂骂咧咧地（主要是骂它前任扳手和这个充满恶意的宇宙），从它胸口的某个暗格里，抠抠搜搜地摸出几块黑乎乎、像是压缩能量矿的碎块，又抖落出一些亮晶晶的、像是金属碎屑的东西，一股脑地扔在收银台上。
“就这些了！
多了没有！
爱要不要！”
收银机屏幕上立刻显示出：检测到支付物：劣质碳铱矿碎块（估值8 UCT），标准机械润滑碎晶（估值7.2 UCT），总计15.2 UCT，己自动收取。
找零：0.2 UCT。
找零口“噗”地一声，吐出一小撮更细碎的、几乎看不见的金属粉尘。
格拉克-77一把抓起那把还在说“感谢惠顾，祝您维修愉快，请注意规范操作”的自律扳手，粗暴地塞进储物格，头也不回地“嘎吱嘎吱”冲向门口，嘴里念叨着：“亏了亏了，这次亏大了！
还得听着这玩意儿唠叨……”玻璃门再次被粗暴地撞开，格拉克-77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地板上几道新鲜的油渍和空气中淡淡的焦糊味。
萨拉看着收银机上显示的宇宙信用点：18.9 UCT，又看了看台面上那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金属粉尘找零，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
她瘫坐在收银台后的椅子上，看着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空间。
会说话的扳手，追求天人合一的锤子，用光之羽付账的外星王子，还有暴躁的机械维修工……这一切都疯狂得如同最荒诞的梦境。
然而，指尖触碰到的、富有弹性的柜台，鼻尖萦绕的、混合了咖啡、臭氧、香料和淡淡机油味的复杂气息，以及收银机里那实实在在的18.9 UCT，都在无情地告诉她——这是真的。
她的便利店，真的成了连接万千宇宙的奇葩中转站。
而她，萨拉·收银，一个只想安稳上夜班、攒钱换个大点出租屋的普通地球人，莫名其妙地成了这个中转站的“守护者”，负责用地球（或许现在己经不完全是了）的便利店规则，来应对这些画风清奇的异次元顾客。
“这工作……福利待遇怎么样？
有五险一金吗？
宇宙信用点能兑换成人民币吗？”
萨拉望着那片模拟星空的的天花板，发出了灵魂拷问。
没有人回答她。
只有货架上，那包被她撕开的“原初星系能量脆片”还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仿佛在说：“习惯就好，老板，这才只是开始。”
夜，还很长。
或者说，在这个己经脱离正常时间流速的便利店里，时间本身，可能也变成了某种可以上架销售的商品。
萨拉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拿起那包薯片，又掏出一片放进嘴里。
“咔嚓——”嗯，味道是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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