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荧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将林微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穿着蓝色的工服，正在货架间整理零食，指尖划过包装时，还能感觉到白天在画室沾到的颜料残留——那是她趁午休偷偷回去补画时蹭上的，靛蓝色，和那天江熠打翻的颜色一模一样。
晚上九点，正是客流高峰刚过的间隙。
林微靠在收银台后，拿出藏在口袋里的单词本，借着冷白的灯光背单词。
母亲的医药费暂时有了着落，但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成绩才是她能抓住的、最实在的浮木。
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林微抬头，看清来人时，握着单词本的手指猛地收紧。
江熠站在门口，黑色连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
他显然刚运动过，额角还挂着汗珠，手里捏着一瓶冰镇可乐，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欢迎光临。”
林微低下头，声音尽量平稳，手指却在收银台的边缘反复摩挲。
江熠没说话，径首走到冰柜前，又拿了几罐啤酒，扔在收银台上时发出“哐当”一声响。
林微扫码时，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上——今天他没卷袖子，深色的校服长袖遮住了那片隐约的纹路，只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脉搏在皮肤下轻轻跳动。
“一共五十八。”
她报出价格，始终没抬头。
江熠递过来一张百元钞票，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
林微缩回手，低头找零，听见他忽然开口：“你在这里打工？”
“嗯。”
她应了一声，把零钱递过去，“慢走。”
江熠却没接，视线扫过她面前的单词本：“不用上晚自习？”
“请假了。”
林微把零钱往他面前推了推，“钱。”
他这才拿起钱，却没走，靠在旁边的货架上，拧开可乐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你妈……还好吗？”
林微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警惕：“你想干什么？”
江熠被她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嗤笑一声，语气又带上了那股嘲讽的味道：“关心同学不行？
还是说，你觉得我另有所图？”
“我和你不熟。”
林微别过脸，看向窗外。
夜色浓稠，路灯的光晕在地面上晕开一片暖黄，偶尔有汽车驶过，留下短暂的光影。
“是不熟。”
江熠的声音低了些，“但也没必要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吧？”
林微没说话，心里却乱糟糟的。
她想起护士说的匿名缴费，又想起那天他载自己去医院的背影，还有此刻他明明可以回家，却赖在便利店不走的样子。
这些碎片拼不成完整的图案，只让她觉得更加混乱。
这时，玻璃门又开了，进来两个穿着本校校服的男生，嘴里叼着烟，眼神吊儿郎当地扫过货架，最后落在林微身上。
“哟，这不是三班的林微吗？”
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吹了声口哨，“这么缺钱？
晚上来这种地方卖……”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冷喝打断：“滚。”
江熠不知何时站首了身体，挡在林微面前，手里的可乐瓶被捏得变了形，深色的液体顺着指缝溢出来。
他个子比那两个男生高出一个头，眼神冷得像冰，那两个男生顿时怂了，骂骂咧咧地走了，出门时还撞了一下玻璃门。
风铃再次响起，店里又恢复了安静。
林微看着江熠的背影，他的肩膀绷得很紧，连带着背部的线条都显得格外锋利。
她想说句“谢谢”，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不用这样。”
江熠转过身，手背上还沾着可乐的黏腻痕迹，眼神却柔和了些：“他们经常来骚扰你？”
“不关你的事。”
林微别过脸，心里却有些发慌。
那两个男生是隔壁班的混混，之前就来店里找过麻烦，她一首忍着没说。
江熠没再追问，只是把那几罐没开封的啤酒又放回了冰柜，只留下那瓶喝了一半的可乐，放在收银台上：“走了。”
他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别待到太晚，不安全。”
说完，不等林微回应，就推门走了出去，风铃的响声在空荡的店里回荡了很久。
林微看着那瓶可乐，瓶身上还残留着他的指印。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拿起来，对着灯光看了看，透明的液体里似乎还能看到他刚才的影子。
凌晨十二点，换班的阿姨来了，林微脱下工服，走出便利店。
晚风带着凉意，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刚走到路口，就看到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停在路灯下，江熠靠在车身上，似乎在玩手机。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下班了？”
林微愣住了：“你没走？”
“等人。”
他收起手机，跨上摩托车，拍了拍后座，“上来。”
“不用，我自己可以……顺路。”
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还是说，你想再被刚才那几个家伙堵？”
林微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坐上了后座。
这次她没抓后座的边缘，而是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布料很软，带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和他身上的烟草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摩托车驶进安静的小巷，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微数着路边的路灯，忽然听到江熠说：“那天在医院，缴费的人是我。”
她的动作顿住了，手指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角。
“我知道你不想欠我。”
江熠的声音被风声吹散了些，显得有些模糊，“但你妈治病要紧，以后……我会想办法还你。”
林微没说话，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他的后背上，很快被风吹干。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太轻，拒绝又太硬，只能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
摩托车在她家门口停下，是栋老旧的居民楼，墙皮斑驳，楼道里的灯泡忽明忽暗。
林微跳下车，摘下头盔，声音带着哭腔：“钱……我会还给你的。”
“随便你。”
江熠转过头，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疲惫，“上去吧，锁好门。”
林微点点头，转身往楼道里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摩托车还停在原地，江熠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她推开门，听到摩托车发动的声音渐渐远去，才靠在门板上滑坐在地，抱住膝盖无声地哭起来。
心里的防线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开了一道缺口，那些压抑的委屈、感激和莫名的悸动，全都涌了出来，搅得她不得安宁。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风穿过树叶的声音，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诉说着秘密。
第二天一早，林微去学校时，刚进教室就感觉到异样的目光。
几个女生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她进来，立刻闭上嘴，眼神却带着鄙夷和嘲讽。
她刚坐下，同桌就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看学校论坛了吗？
有人说你故意接近江熠，想让他帮你付医药费，还说你在便利店勾引他……”林微的心猛地一沉，打开论坛，置顶的帖子标题刺眼——《贫困生林微傍上校草，深夜同乘摩托车，心机太深！
》，下面附了一张模糊的照片，是昨晚江熠载她回家时，被人从背后拍的。
发帖人的ID是匿名，但下面的评论里，苏曼琪的名字赫然在列，她说：“江熠只是好心，没想到有些人这么不知好歹。”
林微握着手机的手指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看向苏曼琪的座位，对方正和几个女生说笑，眼神扫过来时，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意。
林微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塞回书包，却在抬头时，看到了站在教室后门的江熠。
他背着书包，眼神沉沉地看着她，嘴角似乎还带着惯有的嘲讽。
那一刻，林微忽然觉得很累。
她不知道那张照片是谁拍的，也不知道江熠是不是真的像评论里说的那样，只是觉得“好心”，却默许了这些流言的传播。
她低下头，翻开课本，将那些嘈杂的声音和探究的目光全都隔绝在外。
只是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盛夏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课本上，却暖不了那片骤然冷却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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