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弥漫着当归炖鸡的浓郁香气，却压不住那份无形的滞重。
江烨把带来的补品放在茶几旁，刚要开口，坐在旧沙发上的江父推了老花镜，先出了声，眼睛还盯着手里的旧报纸：“上个月，张局家的儿子，就是跟你同年考进办公厅的那个小刘，提副处了。”
江母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轻轻放在桌上，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常年吃药的虚弱：“看看人家，多风光。
你再看看你……”她没往下说，只是又叹了口气，手无意识地按了按心口。
江烨在父母中间的单人沙发坐下，拿起一个苹果熟练地削起来，语气平静：“爸，妈，我现在挺好。”
“好？
天天在那个大染缸里，陪着……陪着那位大明星，看人脸色，这就叫好？”
江父终于放下报纸，眉头拧得死紧，“当初你进去，多少人看好你？
王书记亲口说过你是棵好苗子！
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苹果皮断了。
江烨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母亲。
江母没接，看着他，眼圈有点红：“小烨，妈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说不定哪天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我闭眼前，就想着能看到你成个家，安安稳稳的，能抱上孙子孙女……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你那个女朋友，星月，她现在是大明星了，还肯跟你结婚吗？”
江烨指尖蜷了一下，声音依旧稳：“妈，您别乱想，身体会好的。
星月她……事业正在关键期。”
“关键期，关键期！
永远是关键期！”
江父猛地一拍沙发扶手，“她的事业是事业，你的前途就不是前途了？
为了她，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
当初求爷爷告奶奶给人陪酒，喝到胃出血进医院的是谁？
把你妈气进急救室的又是谁？”
江母赶紧拉住他：“老头子，少说两句！”
她转头又看江烨，语气带了点哀求，“小烨，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你李叔叔前几天还说，以你的能力，考回去也不是没可能的……”江烨把那个没人接的苹果轻轻放回果盘，抬起眼，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爸，妈，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
仕途也好，娱乐圈也罢，我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后悔。”
他站起身，“星月晚上还有个活动，我得回去盯着点。
炖的汤记得喝，里面加了党参，对妈的心脏好。”
他走到玄关换鞋，身后是母亲压抑的抽泣和父亲沉重的呼吸。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个充满遗憾和担忧的世界。
电梯下行，金属壁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拿出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宝贝”的名字。
接通，那边传来乔星月清甜又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声音，背景有些嘈杂，似乎刚结束某个活动：“江烨？
你还在你爸妈家吗？
我这边刚弄完，好累哦。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喝你煮的醒酒汤了，晚上陪投资方喝了点酒。”
江烨看着电梯跳动的数字，声音听不出波澜：“嗯，就回。”
“那你快点哦。”
乔星月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惯有的谨慎，“对了，明天早上那个品牌活动，你帮我再确认一下流程，还有，跟主办方强调一遍，采访环节绝对不能问任何私人感情问题，通稿里也不能出现任何暗示性的词汇。”
“……知道了。”
“你最好了！
那我先卸妆啦，等你回来。”
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
电梯到达一楼，江烨走出单元门，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初夏的微凉。
他开车回到了御景龙湾，这是京市最高端的小区，他和星月共同努力，从出租屋搬进了这豪华大平层，可是他却突然不想回去了，他就这样静静的坐在车里，只觉得好累……他揉了揉眉心，眼前闪过母亲泛红的眼眶，父亲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还有……电话里星月那公事公办、对恋情避之不及的语气。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邮件提醒，关于乔星月下个季度的代言续约谈判要点，以及一份需要他审核的、强调乔星月单身敬业人设的媒体宣传方案。
他盯着那行单身敬业看了几秒，眸色沉了下去。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跳出爸爸两个字。
刚刚从家里出来没多久，父亲怎么又打电话了？
心里涌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他立刻接起：“爸？”
电话那头，江父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慌乱，甚至带着哭腔：“小烨！
你快回来！
你妈……你妈她晕倒了！
叫不醒！
药……药洒了一地！”
江烨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杂念瞬间被清空，只剩下冰冷的恐惧。
他猛地发动车子，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黑色轿车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朝着父母家的方向疾驰。
“叫救护车！
我马上到！”
他的声音绷得死紧。
一路不知闯了几个红灯，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小区，救护车也刚好赶到。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楼，他跟在后面，脚步有些发虚。
狭窄的客厅里，母亲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地躺在担架上，父亲六神无主地跟在旁边，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空了的药瓶。
医护人员快速做着初步检查，气氛紧张。
“病人有严重心脏病史，初步判断是急性心梗发作！
需要立刻送医院抢救！”
江父看到江烨，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老泪纵横：“都怪我……都怪我……我就不该又说那些话刺激她……她说着心口闷，想去躺会儿，谁知道就……”江烨扶住父亲颤抖的肩膀，眼睛死死盯着母亲毫无生气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
救护车的鸣笛声在夜色中呼啸，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往市中心医院。
抢救室的门无情的关上，将父子俩隔绝在外。
红色的手术中灯牌亮起，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人心上。
江烨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走廊的长椅上。
父亲在一旁低声啜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有几个乔星月的未接来电和几条语音留言。
他点开最新的一条。
乔星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和娇嗔：“江烨？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呀？
醒酒汤还煮不煮了？
我明天一大早还要拍广告，状态不好怎么办？”
背景音里，还能听到她的助理在轻声汇报明天的行程安排，一片忙碌，与他此刻身处的、弥漫着消毒水味和死亡威胁的医院走廊，割裂得像两个世界。
他听着那条语音留言，再抬头看看那扇紧闭的、决定母亲生死的手术室大门，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沉了下去。
他动了动手指，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屏幕朝下，盖在了长椅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送来得还算及时，抢救过来了，但病人情况很不稳定，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江烨猛地站起身，因为坐得太久，眼前黑了一下，他扶住墙才站稳。
“谢谢医生。”
他的声音沙哑。
看着母亲被推出来，脸上戴着氧气面罩，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江烨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安顿好父亲在病房陪护，独自走到消防通道的楼梯间。
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一片繁华盛景。
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点开手机，屏幕上，乔星月又发来一条信息，这次是文字：“江大经纪人，明天上午九点，品牌活动，别迟到。
我的未来，可都靠你保驾护航了。
笑脸”后面还附带着一个宣传方案的链接。
他看着那条信息，又想起母亲被推进手术室前灰败的脸，父亲绝望的眼泪，还有这些年自己放弃一切、殚精竭虑换来的，是她越来越避之不及的隐瞒恋情。
一股从未有过的、夹杂着彻骨寒意和某种决绝的怒火，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低头，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下一行字，不是回复乔星月，而是发给了经纪公司的律师。
“张律师，麻烦你，尽快帮我整理一下，我个人名下，除了与乔星月小姐共同持有的部分之外，所有的资产明细，以及投资入股的所有公司的股权证明。”
点击发送。
他收起手机，深吸了一口带着灰尘和凉意的空气，再缓缓吐出。
抬起头，窗外流光溢彩的灯火映在他深邃的眼底，却照不进丝毫温度，只留下一片冷硬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他转身，推开消防通道的门，走向母亲的病房，脚步沉稳，再无一丝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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