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村里的捕鱼船回来了。
码头上人头攒动。
我催爸爸赶紧找个好位置接鱼货,他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我正疑惑着,只见他脸色惊惧,声音颤抖:
不对不对
那不是船灯是眼睛
1
那不是捕鱼船,是它的眼睛
我爸突然大吼,声音盖过了海风的呼啸。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我一脸的纳闷,不知他在说什么。
宽叔,你在说啥?
它的眼睛是啥意思?
是深海怪物那东西杀人不眨眼,你们快躲进白盒子去
我爸呼吸急促,紧张得满头大汗,我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
别胡说,那是咱的捕鱼船,怎么就成怪物了?
海里啥东西没见过,能有什么怪物?
我爸是渔村的村长,平时颇受人尊敬,但突然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根本没人相信。
别说是外人,就连我也不信。
他说话带着酒气,准是在发酒疯。旁边一个粗犷的汉子阴阳怪气地说。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孔武,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海上的灯是红色的,根本不是咱村的捕鱼船。
经我爸提醒,我才注意到,海上亮的真是红灯,像是风里飘着的两盏红灯笼。
而我们村的捕鱼船,船灯是白色的。
荒谬,灯光有明暗不是很正常吗?红灯就是怪物了?你真是老糊涂了,快回家洗洗睡——
孔武话还没说完,突然浑身颤栗。
他的后脑勺,被一根乌黑的枪管子顶了个正着。
持枪人满头银发,戴着一副碎了镜片的眼镜。
他叫徐眼镜,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
那东西不是捕鱼船,事态紧急,统统都给我滚回白盒子
砰
一声枪响,村民们像受惊的麻雀逃离了码头。
小希,快把你妈和小望带进白盒子。我爸十万火急地叮嘱我。
他说的白盒子,是渔村里一栋二层的白色方形建筑,每逢岛上有超级台风,它是全村的避难所。
虽然不理解徐叔和爸爸为何对红色船灯这么敏感,不过我还是撒腿就跑。
离开沙滩时,我回头又望了一眼即将笼入夜幕的大海。
两点红色的光随着海浪起伏,断断续续地闪烁着。
它距离海岛越来越近了。
2
人脸识别通过。
人脸识别通过……
村民们有条不紊地穿过安全门,进入白盒子二层。
这里被均匀地分割成二十来个房间,备有淡水和食物,够每家每户维持五天左右的生计。
我找了一圈没找到我妈,原来她早早就在房间里整理物资了。
小望人呢?我问她。
他不在走廊里吗?难道又出去野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懂事
我妈眉头紧锁,一反常态地焦躁。
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妈,海上的红灯是什么?
我妈很不耐烦道: 老一辈的事,你们知道得越少越好,不然会受牵连。你快去找小望,顺便把你爸和徐叔也叫进来,别在码头冒险。
我只好拿上手电,火速跑出了白盒子。
外面已然伸手不见五指,风浪一阵急过一阵。
码头附近,隐约望见树下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爸徐叔快进白盒子我冲他们喊道。
喊声被海风湮没,影子还在原地晃悠。
我以为他们没听见,又喊了一遍,还是没回应。
等我快步赶过去,打开手电一照,脑子轰地一声炸了
我爸和徐叔并排悬挂在树杈上,两人伸着舌头翻着眼白,面朝波涛汹涌的大海。
他们脚下的沙滩上,有一块石头压着的白布,上面涂写着一行血红的大字:
都是我们的错,请放过孩子们
3
爸爸和徐叔,居然上吊自尽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流。
白布上的字是在跟所谓的深海怪物道歉吗?
他们对村里人到底隐瞒了什么秘密?
百思不解,脑子却忽然一抽,如有钢针穿刺。
一受刺激,我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连放下尸体的力气都没有。
我把徐叔落在地上的手枪插进裤兜,又摸出我爸的通讯器,打开频道呼救。
可今夜海风呼啸,岛上的局域通讯信号极不稳定,等来的全是刺啦刺啦的雪花音。
此刻风急浪高的大海,所见皆是乌蓝。
海面上的两点红光,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事态严峻,我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尽快找到小望。
我打着手电一处处地找,最终在渔村的入口找到了一双小望的草鞋。
我又拎着鞋子四处找,兜兜转转回到了白盒子附近,正好看到有个戴着草帽,穿花衣服的背影走了进去。
那是小望,村里只有他的汗衫是夏威夷彩。
我如释重负,正要通知还逗留在外的村民尽快避难时,孔武带着一群人突然冲出黑暗,像疯了一样往白盒子里涌,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也赶紧跑了进去,把门锁好,反复确认后,才往二楼走去。
楼梯口,迎面撞见了我妈。
你爸他们回来了吗?她问。
我不知该怎么说出口,迟疑了一下,低着头把通讯器递了过去。
这个可以用来局域联络的小玩意儿,全村每户人家都配有一个。
我爸的通讯器从不离身,如今在我手上,妈妈应该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我以为她会情绪失控,没想到只听到一声惆怅的叹息。
老徐应该也没了吧?
我难过地点点头。
这个结局,也是能预料的……找到小望了吗?
我立刻睁圆了眼睛,他不是回来了吗?
没回来啊。
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他走进白盒子的。
真没有,我一直在安全门那里等他,没见到人。我妈很肯定地说。
这时候,通讯器亮了。
有信息进来,是孔武发的一张图片。
我打开一看,顷刻间面无血色
4
图片上的人是小望
他赤身露体躺在红树林边上,脖子上有一道又深又红的勒痕。
他被活活勒死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刚才孔武他们为什么那么慌乱,敢情是撞见了我弟弟的尸体。
卧槽,林望怎么死了?谁杀的?
我们路过的时候他就死了,没看到凶手。
对,没发现凶手。但是红树林里好像有奇怪的声音,听上去黏糊糊的,就像是浓鼻涕来回抹在身上的那种感觉,你们能明白吧?
我好像看到了一点红光,一闪就没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宽叔没骗我们,真的有深海怪物啊……
公共频道炸锅了
外放的声音乱成一锅粥,我妈听得一清二楚。
我头皮发麻,一股寒意像蚁虫群一样从背上一直爬到了后脑勺。
弟弟既然死了,那也就是说,刚才进来的人不可能是小望。
那会是谁?
我越想越后怕,声音颤抖地说: 妈,刚才我真的看到小望进来了……
我妈二话不说,奋力拖动着瘸腿,拉着我快速上楼。
关上安全门的那一刻,她才扶着楼梯栏杆低声呜咽。
一转眼的功夫,家里死了两个人,她哪里能承受得住。
不过她只伤心了片刻,马上抬起头对我说: 那东西混进来了,不过肯定没进二楼。你问问还有没有人在一楼逗留的,赶紧上来。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爸爸他们为什么要自尽?
是智慧生物……我妈自知说漏嘴,慌忙改口,你别问那么多,先通知大家
我打开紧急频道,通过响彻渔村的大喇叭通知各门各户。
全体村民请注意
全体村民请注意
有不明生物混入白盒子,还有在一楼逗留的村民,请抓紧时间进安全门
连续播放了好几遍,安全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人要上来的迹象。
应该都进二楼了,我们回房间吧。我对妈妈说。
我听到了,我听到那个奇怪的声音了……
突然之间,公共频道里有个声音惊恐地说。
5
说话的人是孤儿阿福。
你在哪里听到的脚步声?我们怎么没听到?村民大钟问道。
他是阿福的隔壁邻居,阿福爸爸出海被旗鱼捅死后,就数他照料得最多。
我在一楼……
我恼火道: 你怎么会在一楼?你在一楼哪里?
我,我吃坏了肚子,在一楼公卫……
刚刚大喇叭的消息没听见吗?
听,听见了。我刚才正想走出卫生间,就听到墙外面有个奇怪的脚步声,所以我又躲了回去。
那你能冲出来吗?我在安全门口接应你。
它站在外面不肯走,我没法出去,我该怎么办?阿福急得几乎要哭了。
阿福,你冷静,尽量别发出声音。我妈对着通讯器说。
我看到它了,我从门缝里看到它了天哪,它进来了
那东西长什么样?看清楚了吗?孔武大声问。
它穿了林望的衣服……不,他不是林望。它的眼睛是血红的,走路好软,听起来黏糊糊湿漉漉的。
阿福,你冷静,不要再说话了,说不定它发现没人就走了。
我尽量往好的方向去引导他。
它就在门外了,我怎么冷静?
不行,我还年轻,我不能死
我爸临死前拜托宽叔保护我的,宽叔、林希姐,你们快来救我,我不想死
阿福的情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几近失控。
……呜呜……它在掰门它真的进来了它来了
救我快救我求求你们……
6
紧随而来的,是剧烈的震荡声,还有一声短暂尖锐的惨叫。
毫无疑问,阿福死了。
还没等我们想出营救的办法,他就被下了杀手。
我爸说得没错,这东西真的是杀人不眨眼。
公共频道死一般寂静。
我咽了口口水,口干舌燥。
这才多久,渔村就已经死了三个人。
良久,我才对着通讯器说: 怪物就一个,我们人多,可以合力击杀它。
频道里无人响应。
我又重复了两遍,才听到有人断断续续地回话。
白盒子的玻璃都是全封闭防弹玻璃,门也结实,怪物进不来,没必要冒风险。
对。进入二楼的安全门坚固耐用,而且需要人脸识别才能通过。阿福会死,是因为他在一楼,我们的安全有保障,别去送死。
在未知的恐惧面前,大家选择了更为稳妥的做法